【29】
    纪翘以前谈过几次恋爱。梁越之后,孟景之前。平心而论,从条件来说都不错。她那时觉得,这个综合不错,纪钺会满意的。这个性格平和,纪钺会觉得可以。
    她仔细想过,那时年轻,标准是带到纪钺墓前,能够讨他喜欢。
    可惜最后都没维持住。
    对男友们来说,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了,美看多了就那么回事,平淡如水的日子过起来,谁没意思谁知道。
    雄性们喜欢什么,纪翘清楚。
    他们爱人灼灼美丽,望人重情重义,一旦不合心意,又习惯性弃之如敝履。
    纪翘同意王尔德的定论,世上所有事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
    后来发现也不尽对。
    纪翘见过。前年有一晚,她以为祝秋亭会在夜场待到天亮。她离开前,有美女刚缠上去,他衣领袖口都被酒液沾湿,腰际被人柔柔环住。一般这种情况,是不需要她跟在旁边保护的,纪翘乐得轻松,赶紧逃之夭夭。
    当时刚从驻训场回来不久,她在一家爵士酒吧认识个混血,叫Richard,追她追得紧,那晚纪翘难得有兴致,回了他微信,对方兴奋地给她打了个视频,邀请她出来吃夜宵,又涨红脸说不是那个意思。最后全泡汤了。
    她临时被苏校一个电话叫回去。
    去接他。
    苏校说了地址,是之前那家店,尔后又附了句,注意北边,我会发你线路图,有两条路不能走。
    纪翘赶到时,发现是在后巷,单行道。她只能下车步行进去。
    那晚月亮比平时更近,嵌在楼宇中,纪翘记得清楚,柔凉又亮。
    黑色宾利添越停在路旁,路灯的光跟月色比起来,显得黯淡许多。
    祝秋亭倚着车身,月光洒他一身。他深色衬衫没有换下来,酒渍还在,指间夹的黑金色烟身偏细。
    是女士烟,寿百年黑俄罗斯。纪翘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款烟味道很淡,后味还有点劣质雪茄的意思,旁人闻起来烟味又重,不是多好的选择。她不久前刚买一盒,纯粹觉得好看,抽了三根就放弃了。
    可在他手里,纪翘觉得好看也挺值钱。
    他的衬衫即使湿了些,也是合身的。这会儿低着头吸烟,领口微敞,锁骨线条直飞斜入肩头,颈项弯着漂亮弧度,长腿懒懒支着,月色与街灯,两厢映照的光源下,整条后巷都因其存在被盘活,黑暗里生着璀璨。
    纪翘没出声,看了会儿,才叫他名字。
    祝秋亭将烟取下,放在指腹间捻灭,侧头看了她一眼,算是应答。
    性吸引力是怎么回事,纪翘从震荡那一刻了然。性本身除了眼目的情欲,还能关乎什么?
    可真做是另一回事。
    纪翘觉得她比叶公好龙的叶公惨多了,叶公好歹是’以为’自己喜欢,她是非常清楚,清楚自己的嘴炮很安全,主要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勾引只做个面上功夫,横竖祝秋亭也不会答应,他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留在身边还算正常,祝秋亭觉得狗有用都不会随便丢。
    但跟她纠缠不休,就是傻逼才会干的事。
    之前是意外,可现在没有酒精,没有冲动,什么都没有。
    她快被撞散了。
    这家酒店硬件做的不怎么样,顶却是模糊的金色镜面。换成站立位,纪翘只要稍稍抬一抬眸,便能看清,她是如何双腿张开,又怕掉下来,不得不紧紧缠绕着祝秋亭腰际,任他大开大合的操干。背靠的墙壁冰冷,血液却奔涌如岩浆。
    祝秋亭没怎么做前戏,但半小时前在沙发椅上那次,她被扣着腰打开,从后面撞进来的人毫不留情,凶狠又极重,恨不得将她的每一寸每一厘都操开,又掰过纪翘脑袋,吮吻吸咬着她舌尖,将所有喘息呻吟吞下,直到上下两张嘴都湿润,任由他一次又一次地贯穿。祝秋亭用大拇指刮蹭她乳尖,咬着她耳垂低声问,喜欢?
    后入的快感强得她头皮发麻,但要在祝秋亭面前承认,除非她死了。
    纪翘没说话,抓过他右手,在动脉处狠咬了下去。那有个刺青。为了那装装样子的信仰纹的,荆棘和十字架,纪翘的架势像要把它咬碎了吞下去。
    纪翘后来的体力全留给了滚床单。她从床头滚到床尾,嘴里骂遍祝秋亭全家,理智也不要了,问祝秋亭怎么不死?她来之前就没怎么吃饭,一到仰光就往酒店跑,生怕给他收尸赶不上热乎的。电梯里折腾了一大圈,现在搞到半夜,长发被汗浸透,像从水里刚捞出来。
    祝秋亭最后还是把她抓回去,扣人在墙上,托着她臀,捉过纪翘的手腕轻吻了吻。
    “最后一次。”
    他笑了笑,将她两条长腿挂在臂间,深而缓地抵进去,脖颈的青筋根根爆起,插进去的瞬间几乎要被溺毙了。祝秋亭俯下身来,克制着极慢的喘息,脊背额际也被汗打湿。他从来都是装都能装出君子端方,现下却原形毕露,他双目仿佛滚着火焰,又不全是与性欲相关。他疯一样地盯着她,深重的刺穿她,仿佛要将她拖入地狱,死也要一起,化成灰也得是交缠的两把灰。
    纪翘掌心下是他起伏精悍的肌肉,她的指甲深深没入其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但跟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她听见很多声响,抽插亲吻呼吸噬咬,还有窗外簌簌的风声,纪翘仔细地听,放纵地沉溺。事实上,祝秋亭那双黑眸凝视着她,覆着一层很淡的水光。事实上,她好像听见了木柴在熊熊火焰里烧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断裂后便掉进了无底深渊。
    纪翘忽然抱住他的头,低声哑语:“射进来。”
    她去年年底把皮下埋置取出来了。祝秋亭不会不知道,但他那段时间太忙,懒得找她麻烦。
    今天他没戴套。
    纪翘觉得她是疯了。
    风平浪静后,祝秋亭抓她丢进浴缸里洗了个澡,等重新躺倒,纪翘只休息了几分钟,便起身批起浴衣去泡了杯茶。她问祝秋亭要不要,他点头,她也就递了一杯过去。
    纪翘把床头灯调暗了点,从另一边爬上去,盘坐着小口喝茶。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们了。”
    茶太烫,她用手指绕着杯沿,有点感慨的意思。
    “生气的时候,真的做做就爽多了。”
    祝秋亭垂眸看着清茶,没喝:“第一次知道?”
    几个小时前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对,满心满眼都拱着火,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过祝秋亭一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对个中原因并不是很关心。
    纪翘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扬了扬眉:“怎么可能?以前也爽啊,”她耸了耸肩:“今天是特别爽。”
    她觉着祝秋亭此时状态心情还行,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说。祝秋亭要真想聊这些事儿,这两年一些女伴的名字她都叫的出来,就怕他太感动。
    祝秋亭抬眸扫了她一眼,声音轻了不少:“哦?”
    这个哦字很是精髓,无疑,表达着主人的好奇心和急需答案的意思。
    纪翘也觉得奇怪:“你对这个感兴趣?噢对,”她拍了下大腿,了然了:“你们男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对比?放心吧,虽然我经验不多,但是我可以打包票,”纪翘掰着指头算了算,给了个一:“您是这个梯队的。宝刀未老宝刀未老。”她又竖了竖大拇指。
    别的不行,夸人她擅长,夸祝秋亭她更擅长。
    祝秋亭深深盯了她几秒,一口把热茶仰头灌完。
    纪翘看得倒抽了口凉气,不嫌烫啊。
    纪翘忍不住呱唧呱唧:“厉害厉害。”
    祝秋亭把杯子扔她怀里,指了指地上:“去吧。”
    纪翘:?
    纪翘:“可,这是我的床?”
    而且她的腰已经趋近断裂。
    祝秋亭:“嗯,所以呢?”
    纪翘恨恨地裹被下床,亏她还夸他呢,第一梯队?他在狗杂种里才是第一梯队。
    祝秋亭躺了一会儿,越想越心烦,刚想把人拽起来,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混沌,意识愈发沉沉,在最后彻底陷入黑暗前,纪翘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她笑得似乎有几分调皮,那是几乎不会在她面上出现的情绪。
    “感谢您的服务,我挺满意的。好好睡吧。”
    纪翘帮他收好茶杯,穿好衣服拎了件飞行夹克,走到窗前,又扭头看了床上熟睡的人一眼。
    她的三分钟热度她自己清楚,趁着没有跌进来,他也还没看出什么端倪,赶紧爬出去才是正事。
    纪翘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扣着窗户飞身而下,身形快得几乎只剩影子。
    来仰光除了帮他,还有另一件正事得办。
    当时在勐拉,跟十几条蛇待在地下室整个晚上。
    是正常状态还好,但断了两根肋骨,全身皮开肉绽的连爬都费劲,纪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来缅甸帮祝秋亭这事,她甚至没跟他说,只是听黎幺说,这次是祝家一伙人帮官方清路通情报,抓一队缅甸往云南的团伙。祝秋亭难得干点人事,她脑子一热就过来了。还没怎么,就在勐拉赌场附近出事了。
    那年跟她一起被关起来的少年,当着她面被对方爆头。
    怕是到死都在相信纪翘说的那句,我会带你走的。
    这仇不报她不配姓纪。即使一直在国内,她从没放弃过查对方来路的任何机会,现在就差个来缅甸的契机,这种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
    纪翘找了个早联系好的当地向导父子,实际上因为祝秋亭插这一杠子,已经迟了半小时,到的时候儿子MAUNG很客气,但父亲已经有点不悦,上下打量了纪翘半天,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纪翘也不在乎,把枪和弹匣拿出来上好,顺便仔细擦了擦,一把HKP7,射程短但精度高,一把柯尔特M2000,常备之一。
    司机和老向导都吓了一跳,车在崎岖不平的路面走了个大S。
    纪翘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瞥了MAUNG一眼。
    MAUNG跟祝家在这边的线人有合作,清楚她的来路,赶紧安抚了两边。
    车在寂静的夜路上行驶,越开越偏,纪翘睡得也挺起劲,脑袋在车窗上一撞一撞,最后停在一个沉睡集市的巷口后面,再往里已经不好走。她被MAUNG推醒。
    “行,在这等等。”纪翘手指了指车上,比了个数字:“十分钟。”
    MAUNG能听得懂简单中文,她也早交代过要走的路线,第一站就是这家隐蔽的刺青店。
    她熟练地翻身下车,想了想又折回,把HKP7扔给MAUNG才走。
    当日踢断肋骨的和拿鞭子的不是一个人,在他们身上繁复迥异的刺青中,只有手臂内侧角落,图案是一样的,线条和花纹看着都极陌生。
    纪翘跟老板提前联系好,把复制出来的图案和枪一起扔到桌上,问他见没见过。
    老板是华裔,这店虽小,开了也有快二十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知道的。
    见纪翘这架势,根本就是知道的差不离了,最后差临门一脚确定一下。
    他合起外套,抱着茶缸叹了口气:“怎么都那么暴力——”
    纪翘把枪栓拉开,老板赶紧举了举双手:“好好好,别那么急嘛,你是老于介绍来的我能怎么样?”
    他把知道的和盘托出,花了将近十分钟。
    从头到尾,纪翘什么都没说,安静听着。
    最后老板搓了搓手,期待的小眼神盯着她,希望把瘟神赶紧送走。看着漂漂亮亮齐齐整整的,怎么眼神冷得像淬了毒。
    纪翘收起纸和枪,眼神无意间一划,忽而折返,定格在墙上满满一堆作品中的某张。
    “我能看看那个吗?”
    老板见她目光所至,扫了一眼就知道她说哪张图,确实精美吸睛。
    “这是客人当时自己拿来的设计图,”提起作品,老板眉梢里都带着点得意洋洋:“我当年求了半天,才把原图留下来的。”
    荆棘丛中缠绕着十字架,线条下坠,化成一把剑的形状,剑,十字架与荆棘互相制约又不显混乱。
    纪翘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远的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你认识这客人?”
    老板嘻嘻一笑:“当然。”
    她翻过来看了看,后面写着很短一句话。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不确定,现在这笔迹已经不言自明。
    昏黄灯下,那字颜色略褪,力透纸背有金戈铁马之势,内容却完全相反。
    那上面写着。
    求灯照她暗途,美梦如期光顾。
    因为凡世界上的事,就像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都不是从父来的,乃是从世界来的。——   约翰一书2:16
    举起我的两手,求灯照我暗途。——《鲁拜集》海亚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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