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你就找了这些垃圾?”
    顾偕坐在办公桌后,双手托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珠一扫,站在对面的白清明登时眼角抽搐,手指滑过iPad,一张张奇异的花卉图片刷刷掠过屏幕。
    “莲瓣兰,4000万一株,朱丽叶玫瑰,1500万一朵,15年开花一次,睡火莲,每年开七天,这些可都是符合您‘名贵’‘独一无二’的要求。”
    “不是价格贵,而是心意贵。”
    “……那侏罗纪时期的植物如何?”白清明嚅嗫道,“活化石级别的植物,象征一万年的爱。”
    顾偕表情没变,但明显感兴趣了:“哦?”
    白清明下巴朝顾偕背后的落地窗外一扬,脱口而出:“银杏叶。”
    顾偕:“………………”
    明星母亲的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良好的遗传,眉眼五官几乎照着雕像比例长,常年森然冷漠,没有表情自然没有皱纹,年近四十依然像三十出头的样子。然而他的气场与生俱来,眼睛微微一眯,仿佛是下一刻要掏枪杀人的黑手党教父。
    “咳咳,论花,您不清楚朱小姐喜欢什么花?她向来视‘钱’以外的一切为真正的‘身外之物’。”
    顾偕了然,知道白清明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送她花花草草,不如送她植被公司的股票。
    对面办公室里,朱砂和她的精英组在开会,几个人围在她的办公桌前说话,挡住了顾偕的视线,只能从人缝中勉强窥到朱砂的侧脸。
    “您就别折腾了,一会儿我把那一冰箱白玫瑰搬到茶水间去,从私有物变成共有财产,行吗?”
    顾偕正要说话,突然眼角一瞥,不知何时对面办公室的会议开完了,朱砂正走进来。
    “你在这儿干吗呢?”
    白清明连忙把按下iPad的home键,退掉满是名贵植物图片的屏幕,抱起平板电脑,乖巧地站在一旁。
    “给你发工资的人是我吧,”朱砂一挑眉,目光在他和顾偕之间锐利地扫来扫去,“怎么?偕神想撬我助理?”
    顾偕心情似乎很好,懒洋洋往座椅背一靠:“撬不动。”
    朱砂懒得和他扯皮,双手撑住办公桌,略微仰头,眼底异常兴奋:“我拿下那块地了。”
    “哪块?”
    “豆沙湾的垃圾场。”
    顾偕略微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
    今日拍卖的95号地皮位于3号沿海公路西侧,每年有数量惊人的海洋垃圾伴随季风洋流涌上海岸并在此聚集成山,久而久之这里已经成为纽港市政府脸上的一块疤,备受世界环保组织的谴责。
    不久前,荷兰一家科技环保公司研发出了简化垃圾分类回收处理的设备,将垃圾分类的效率提高了160%。几经谈判,这项技术的K国独家授权于上星期移交到朱砂控股的一家清洁公司,对于重型机器施工的政府许可将在十五天后正式批下来。
    根据温时良的模型计算,豆沙湾垃圾场将在五个月内清理完毕。
    先将海洋垃圾进行分类,可回收后部分转入循环再生资源,不可回收部分运往第三世界国家进行二次销售,其余可降解垃圾通过荷兰新技术就地解决。
    初步预计垃圾处理收益超过1个亿,政府对于清理海洋垃圾的补贴价格为每平立方米34.5,总计收益超过1.8个亿。而真正价值不菲是95号地皮本身,清理掉海洋垃圾后,根据土壤污染程度,可以开发为工厂、港口甚至住宅。
    “恭喜朱小姐,”白清明声音听起来有点得意,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您是不是最喜欢钱?”
    朱砂向他投去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白清明毫不在意,反而瞥了一眼顾偕,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要作妖,直接送钱”。
    顾偕沉下脸。
    白清明立刻站直身体,目不斜视,挺起了胸膛。
    顾偕望着朱砂皱起了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你过来是……”
    “直升机在楼顶等着,我现在要去现场看看,晚上不和您一起吃饭了。”
    顾偕冷冷说道:“你昨天晚上和前天晚天也都是这么说的。”
    “昨天晚上要和荷兰开视频会,”朱砂严肃道,“前天晚上是CSI的非正式董事会。”
    顾偕心说,反正哪个都比我重要。
    “行了……”
    刚一摆手动作突然顿住了,只见温时良站在办公室外,手里拎着公文包,一身西装穿得整齐,正隔着玻璃注视着朱砂。
    他扬起下巴,指向温时良:“他也和你一起去?”
    “是啊,他是我的投资经理。”
    “我的”二字听起来颇为刺耳。
    顾偕本想说“把修饰词去了”,一抬眼却对上朱砂笑盈盈的目光。
    他笃定要是这么说了,朱砂一定会去掉名词,怼回来一句“他是我的”。
    朱砂似乎对顾偕的犹豫毫无察觉,补充一句:“他反对我买豆沙湾,我得带他去现场让他亲眼见证我的伟大,走了!”
    “等等。”
    顾偕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冲墙角一偏头,示意她跟上来。
    办公室虽然整体是透明的玻璃房,但左右各有一间私密空间。
    朱砂满头雾水随着顾偕走进卧室,突然肩膀一沉,后背猛然贴上墙面,胸前也被顾偕沉重的身躯压住。
    冷冽木调香漫灌嗅觉神经,顾偕侧头亲上来,嘴唇颤抖着蹭了几下,舌头强势撬开了她的唇缝,舌面翻覆,亲得水声滋滋作响。
    朱砂不情愿地推搡着顾偕的胸膛,然而越推他亲得越狠,吸吮得她舌根发麻。她只能像个驯兽师一样,将手臂环住顾偕的脖子,主动勾住他的舌尖。
    果然,主动顺从的姿态安抚了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的野兽。
    顾偕的吻逐渐温柔,钳制她后腰的手臂也放松下来,最后心满意足地舔掉了她嘴角的津液。
    朱砂粗喘着问:“您怎么了?”
    自从冷战和好以来,顾偕对她的小动作明显多了起来。
    金融街浮华奢靡,派对上经常请AV女优脱光了做女招待。顾偕从不光临性爱趴,也有胆子大的人送过漂亮小男孩,然后被顾偕吓得连滚带爬地号着出去。
    他像一尊冰冷的铜像立在这条街上。
    无牵无挂,无根无绊。
    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
    这十几年来,没和任何人传过绯闻。
    连提到朱砂这个真正与他有十年性关系的地下情人时,谁要是说一句两人有一腿,都会被认为不尊重女性。
    一个行走的性冷淡,竟然在外面对她动手动脚。
    朱砂皱眉问道:“您到底怎么了?”
    顾偕额头抵在朱砂肩窝,温柔地蹭了蹭,沉声道:“没事。”
    “我真得走了,”朱砂推开他,手指擦掉沾到他嘴唇上的口红,严肃道,“现在也不是春天了,您控制点行吗?”
    说罢,她随手拿起卧室里的一个文件袋,一边往外走一边放进手包里,装成被Boss给了什么私密的文件的样子。
    顾偕单手撑在卧室门上,目送她和温时良走过拐角,从外表看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道:“小白。”
    一直在办公室里待命的白清明若无其事一抬头。
    “我在黑市里见到一盆兰花,叫什么优什么昙,十几年前值豆沙湾的五条人命,当时已经是个快灭绝的植物,你去查查现在灭绝了吗。”
    ·
    暮色四合,夜幕将升。
    直升飞机将高楼大厦远远抛下,越过连绵不尽城市轨道,奔向灰暮平原。狂风从城区农田的尽头骤起,裹挟着城市喧嚣涌向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海面渐渐染上透光的金紫晚霞,海浪一舐一舐退下去。
    从空中望去,海洋垃圾花花绿绿堆叠在一起,犹如姹紫嫣红的青蟒花蛇缓缓蠕动,一寸一寸向人类领土逼近,而在庞大又令人作呕的身躯之下,剧毒正悄无声息地渗入土地。
    “朱小姐您现在……”
    项目经理捂着头顶的安全帽,一张嘴先灌了一肚子风,呛咳了两声后,扬声喊道:“这一块是咱们首先动工的地方,这里靠近潮汐口,每天会有2万吨海洋垃圾被冲上来,预计需要十八天至二十三天的时间清理。”
    直升飞机的门开着,狂风横贯舱内,朱砂双手扒在门框上往下看。
    “南太平洋洋流顺着季风来,我们不能一边处理垃圾,一边等垃圾来,这不就跟一边给泳池放水一边给泳池注水,求几个小时能把游泳池填满的弱智问题一样吗。所以我们初步预计在这里……”
    项目经理一脸煞白,右手始终不敢松开舱内把手,想要张开施工图又不能,只能用胳膊肘捅了捅温时良。
    “先修个……那个……先生?先生帮个忙!先修个……让垃圾引流……先生?”
    温时良眼睛始终紧盯着朱砂的安全带,图纸在他手中揪成了一团,没有注意到项目经理的小动作。
    突然朱砂问道:“那边是什么?”
    项目经理探头往下面瞄了一眼,脸上顿时一僵。
    “降低高度!”
    直升飞机轰隆隆下降——
    深藏在垃圾山后,如蝼蚁般渺小的人类活动迹象随着高度降低而缓缓浮出。
    炊烟从用废料搭建的棚户后缓缓升起,电缆线穿梭而过,乌黄的电灯照亮了一间间帐篷。有人坐在用废旧空瓶摞成小山丘上削土豆皮,被有害垃圾污染过的土地常年湿黑,削下来的土豆皮落在土上,海风一吹,卷进垃圾中。
    海风将刘海吹得挡眼,朱砂面无表情。
    “这地很多年没人管了,政府圈地范围以内是不允许他们进的,但垃圾实在太多,冲到圈地外面,慢慢就多了这些流浪汉。”
    温时良问道:“我们开发后,他们怎么办?”
    项目经理摇头:“聚集区不在95号地皮的范围内。”
    “就算我们清理掉了这些垃圾,也只是一块湖心小岛?四周还得继续被垃圾围着?”
    项目经理在温时良质疑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温时良拧起锋利的眉峰。这样一来,只有回收垃圾收益和政府补贴,最值钱的建筑地皮却只能看着。
    “旁边地皮是谁的?”温时良问。
    “不清楚,得回去查查,”项目经理小心翼翼地瞄着朱砂的脸色,试探性说道,“这些人总有办法生存。”
    朱砂若有所思:“是啊,人总能活
    〖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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