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也十分承她的情,双手接过来:“嫂嫂一直照拂我,我都记在心里了。”
    崔芝娘、崔韧也过来见过叔父叔母,王玫各给了他们一个小香囊,又揉了揉崔韧的小脑袋:“大郎若是得空,便去寻阿实顽耍罢。阿实每天上午进学,下午倒是有空,也一直念着你呢。”
    崔韧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奶声奶气地道:“六阿兄忙呢。阿姊说,陪我去找王家二郎顽。”
    “二郎必定很欢喜。”提起王旼,王玫便有些想家人了。不过,思念的情绪只在眼中闪了闪便过去了。毕竟,胜业坊与宣平坊之间也就隔了东市、安邑坊,离得并不算远。若要归宁,一会儿便回去了。当然,时时归宁探视是不可能的,但高门世家中饮宴活动众多,遇上的机会也不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此时,崔敛正端详着侄儿神采飞扬的模样,暗自满意地颔首,又瞥了侄媳妇一眼。因崔敦的缘故,他也曾见过王珂,对这位王家的女儿也颇有几分好感。这桩婚事,总算是结对了。“咱们叔侄两个也许久不曾叙一叙了,你且跟着我去外院书房。子由,你也过来,安安生生地在家待一日。”
    崔渊总觉得叔父话中似是有话,遂不着痕迹地望向崔滔,却见他苦笑着使了个眼色,不由得心底一叹。使着公主府的部曲,他便早知道有这样的风险。就算子由再小心翼翼,迟早也瞒不过叔父的利眼。不过,他却没想到,事情竟然暴露得这么快。想必叔父先前不动声色,便是想暗地里看他到底有什么动作,进而推断出当初潼关之事究竟谁是幕后凶手罢。如今他大概也已经知道真相了,能忍着不当场发作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要知道,自家叔父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却是个爆炭性子,又极其护短。
    “是,叔父。”他起身,朝真定长公主行了一礼,“叔母,侄儿先告退了。待会儿再进来陪您说话。”
    真定长公主凤眸微睐,浅浅勾起红唇:“去罢,有九娘陪着我便够了。”说着,她又道,“你虽是侄儿,但在我心里与亲儿也没有甚么分别。我不喜张扬,也不爱同人争执,却也万万容不得有人欺到咱们头上来。你可记住了?”
    “是,侄儿记住了。”崔渊恭恭敬敬地道,“不过,侄儿也不想万事只靠长辈出头。叔父、叔母尽管放心,我已经有打算了,自己的仇当然须得自己报才能解恨。”连真定长公主都知道了,此事该如何了结,他也须考虑得更周密一些了。不然,这位长辈恐怕也懒得管两房的颜面,直接插手便解决了。
    崔敛听了,怔了怔,拧着眉看向真定长公主,轻轻一叹:“有这般心气,倒比什么都强些。贵主,我先将这两个家伙拎下去问清楚。其他事,稍后再议罢。”
    真定长公主颔首答应了。待崔敛、崔滔、崔渊都出去之后,她才又道:“九娘恐怕也听得云里雾里。莫急,该说的,子竟迟早会说。这孩子,一向执拗得紧。”她说到此,便恢复了平常懒洋洋的模样,斜倚在隐囊上:“走近一些,让我仔细瞧瞧。”
    王玫想着方才她和崔敛的话,知道崔渊必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过,他既然不说,便有不说的道理。想到此,她按捺下心中的担忧,依言走到长榻边,任真定长公主细细打量着,又抬眸望了她一眼,有些担忧道;“叔母这两日可是累着了?脸色似是有些苍白。”真定长公主一向保养得相当好,且心宽得很,如今看去竟有几分憔悴之意。
    真定长公主拍了怕她的手背,叹道:“无妨,只是前两天多走了几趟宫中罢了。”提到宫中的事,她便蹙起了眉,摇了摇首。
    王玫看向李十三娘,见她也似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敢细问。宫廷之事向来诡谲繁杂,卷进去之后便再难脱身了。真定长公主本来便身在其中,欲脱开而不能得。她们这样的晚辈,自然更是避之不及。只是,细细想来,当今这位千古一帝雄才大略、政事清明、知人善任,在家务事上却是一头乱绪,理不清楚。她从未细看过唐史,如今也只能记起几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的命运而已,每年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却理不出来。眼下已是贞观十六年,太子仍是李承乾,魏王李泰颇受盛宠,晋王李治仍年少——想来宫中之事,不论大小,与这三位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也脱不开关系罢。谋逆、夺位,样样都是会割走一茬又一茬大臣的灾难。若是崔家一时不慎,便是踏入万丈深渊了。
    “阿家这些时日睡得不太安稳。”李十三娘道,流露出些许担忧,“所以才有些没精神呢。”
    王玫便唤婢女来记下几个养生的方子,宽慰道:“想是季节变换,叔母一时不曾适应过来的缘故。这几个方子且先服用着,看看是否有效。”身为公主之尊,原以为不会有多少烦恼,但一旦生了事,却件件都是可动摇国本的大事。
    “说起来,阿家,方才儿还同九娘商量着,要去一趟青光观拜访观主她老人家呢。”李十三娘道,“到时候请观主为阿家诊一诊脉息罢。”
    真定长公主双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略作沉吟后,她便道:“先前不知观主是长辈,如今知道了,自然该去探望一番。到时候约了阿嫂一同去,也正好做个道场,为家里祈祈福。总有些鼠辈打咱们的主意,想是家中气运不稳的缘故。”
    “儿过几天便去准备。”李十三娘回道。
    王玫也道:“回去后儿便禀告阿家。”她瞧了瞧寝殿外暖融融的阳光,又笑道;“近来春光正好,不如我们陪着叔母走一走,赏赏春景?”
    真定长公主随着她的目光,望向寝殿外盛开的桃花,神色略松了松,颔首道:“好罢。”
    ☆、第一百零二章 夫妇同心
    整整一日,崔渊、王玫二人就在真定长公主府中陪着长辈安然度过。直到日头西斜,临近夕食时分,思及孤零零待在家中的崔简,真定长公主才依依不舍地将他们放回去。李十三娘将他们送出去时,又提到拜望青光观一事,王玫自是答应家去后便请郑夫人定夺。
    坐上马车后,王玫便收了笑容,垂目静思起来。她心里始终盘旋着崔渊之事,又担忧又无奈又心焦。她一直不愿成为家人的负累,希望自己能经营出一条可进可退之路途。先前借由李十三娘得到真定长公主喜欢,或许算是踏出了一小步。她的婚事也多少给了兄长些许助力。但如今成为崔家妇之后,她的力量却变得更加微薄了——兵部尚书、公主、驸马都尉,崔家身居朝堂与宫廷的风云中,所经历的风霜雨雪、刀光剑影,是她以前根本无法想象到的。史书上区区的几十字甚至十几字,化为现实之后,却像是盘踞在天空中如山般的乌云,仿佛随时都能掀起电闪雷鸣、倾盆暴雨。
    在这般煊赫的门第中,在长袖善舞的内眷们里,她又能做些什么?需要她做些什么?
    事实上,连区区元十九,她尚且不能亲手报复,还须借助别人为她复仇。难不成,她一直都是这般无力么?她想做的事,她能做的事,竟然不能保护自己,更不能保护家人?
    想到此,她握紧了双拳,修长的指节因太过用力的缘故显得有些苍白,指尖也深深地陷进了掌心当中。
    “九娘……”丹娘目露担忧之色,刚想出言劝解,车厢突然被敲了几下。
    外头传来崔渊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洒脱自若:“九娘,前头有个小食肆,做的古楼子口味很是不错,可想尝一尝?”
    王玫回过神,平静地回道:“哪有咱们在外头享用美食,却将阿实单撇下的道理?不若买些带回去,也奉给阿家、阿翁、兄长、嫂嫂们都尝一尝。除了古楼子之外,可有甜的吃食?单买几样,带给阿实罢。”
    “也好。”崔渊道,停了停,又道,“你大约有些疑惑想问,待回去再说罢。”
    闻言,王玫微蹙的眉徐徐散开,低低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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