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张氏大宅外,热闹非凡,数十辆大车,将门前宽阔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
    曾经的小小的一个县的三把手,数年之内,已经成为了大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家。
    父亲张鲁,如今在云南任职,已经成为一州知州,已经跃过了五品的门槛,下一步,必然是回朝任职。他这些年在云南边地垦荒、屯田、招募流民和山民以及大力支持各开拓团在境外的活动,把一个边地州经营得红红火火,不但不需要朝廷和行省向他拨付银钱,反而大笔的税收上交到行省之中,与其它一些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官员,谁不喜欢呢?自然成了标杆。更重要的是,张鲁可是当初萧诚在江宁实施新政之时的第一批响应的官员,两相叠加,他可是云贵现在最有前途的官员。
    而他的次子张任,当年亦是第一批入伍,而且还成为了行伍之中的英雄,父子两人,都被朝廷竖为了标杆大加褒奖。
    张任升官的速度,可比他的父亲还要快。现在已经是副指挥使,品级比他父亲还要高。
    当然,他父亲是文官,他是武官。
    他父亲升到五品,可比他升到五品难多了。
    所有张家短短数年之内,便从扬州一个三流人家一跃而踏入到了二流之中,而且正在大踏步地向着一流前进了。
    而张鲁的夫人袁氏,也是一个擅长经营的。
    这些年,她紧跟着首辅夫人的步伐,反正江映雪投资什么,她便也跟着干什么,虽然远远比不得江映雪雄厚的资金,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既然萧诚要扶持这一大家子,江映雪自然也要带着袁氏一起玩儿了。
    说到底,还是张家站对了队伍。
    眼见如今首辅萧诚的威势,张家未来可期。
    几十辆大车,都是袁氏张罗的准备送去劳军的物资。
    朝廷现在并不允许官府向民间发起募捐,其实就是首辅萧诚担心这个口子一开,各地官府会拿着这个借口来盘剥百姓,底层某些官吏的花样之多,手段之新奇,有时候当真是匪夷所思,千奇百怪。
    最后,好好地一场民拥军的行动,变成了官员肥私的盛会。
    而萧诚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打造的军民鱼水情,才刚刚看到一点点模样,只怕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
    不过朝廷不许地方官府发起乐捐行动,倒也并不是不许民间自发地进行一些劳军活动。
    比方说张家这样的,便开始组织这样的行动。
    当然,张家一张罗,便有很多当地的富绅、官员甚至于百姓自发地跟上。
    不要钱,只要物资。
    江昌义打开了一个箱子,看着里头一层层摞起来的柿饼白汪汪地上满了霜,拿起一个,用力一扯,金黄色的果肉拉得老长,一股子甜香立时从鼻子里渗入到了五脏六腑之中。
    都不用尝,只是这样嗅一嗅,便知道甜得很。
    如此上品的柿品,便是作为贡品,也是够格的。
    “袁大娘子,你可真是舍得啊!”江昌义一手拿着一个薄子,一手提着笔,然后一一清点着这一摞箱子,然后在本子上记上柿饼二十箱。
    “有什么舍不得的!”袁大娘子笑道:“不是允许劳军物资送到指定的队伍吗?这些都是送去我儿的队伍的。江参军,你可记清楚了,不能少了,我可是晓得有些胥吏啊,手脚可不干净得很!”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这一批物资谁敢伸手?”江昌义道:“张副指挥使手下,可有一个扬州营,五百将士,都是我扬州子弟。”
    袁大娘子一笑道:“差点忘了,你儿子也在扬州营呢!江参军,这一次伱捐了什么出来?”
    “比不得袁大娘子家大业大,我啊,只送了十箱子肉脯。”江昌义笑着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那里头是切好晒干的薯干,软软的,甜甜的。
    柿饼倒也罢了,这薯干可是好东西,作为新引进的作物,刚刚开始种植,并没有大面积的铺开,也只有像张家这种紧紧跟随首辅步伐的人物,才会毫无顾忌地拿上好的田地,来种植这种东西。
    当然,今年他们大获丰收。
    而且他们的这些收获,又被官府给高价回收了,这些收获,可不是给人吃的,而是作为种子要在明年大规模种植的。
    一年的试种,红薯已经证明了他们的高产量,而且不但可以作为主食,还可以加工成其它各种产品,而且不挑地,那好处费贫瘠的土地,如果拿来种稻子麦子,百多斤也就顶天了,但种上红薯,再差也有个七八百斤千把斤的产出。
    看到了好处,种植的热情一下子也就起来了。
    种子顿时便供不应求起来。
    张家当初在别人看起来的冒险,立时便成了有眼光,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这样的薯干,竟然也足足有十箱,足可见今年张家的收获了。
    当真是让江昌义又羡又妒。
    不过这就是人家的命,没办法。
    就像眼前,张家能一下子拿出来几十车的劳军物资,而他,却只能送出去十箱肉脯。
    他现在也是扬州的三把手,却还要亲自跑到张家来接收物资,做一些胥吏的勾当,原因也不过是想与张家能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
    张鲁肯定是要回朝任职了,能与他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自己以后在朝中也算有个奥援。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再说了,自家次子也在扬州营中任职,当然,虽然年纪与张任差不多,但地位却差得太远,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将。
    要是两家关系好了,张任随便抬抬手,自家小子便能往上窜一大截。
    战时功劳,那可是最好捞得了。
    不时有乡民送来一些东西,几只风干鸡鸭也好,几条腊鱼也罢,或者是自家做的一些糕点也好,江昌义是来者不拒,统统收下,而袁大娘子也是善解人意,准备了一些空箱子,凑足一箱,便封上一箱。
    江昌义做这件事情如此上心,其实也是得了袁大娘子提点。
    朝廷不许乐捐,怕官员借此盘剥百姓,但百姓自发捐赠一些物资还是可以的。扬州如果挑头来做这件事情,而自己又是这件事情的主持者,那么到时候出了风头,自己自然也能得利。
    袁大娘子与首辅夫人江县主走得那么近,只怕这件事背后便是江县主的主意,而江县主的主意,不就是首辅的主意吗?
    再仔细想想这两年来江宁日报之上有着朝廷、军队、百姓之间的那些论调,江昌义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什么事儿都要头一个做才能吃到最大的红利。
    跟风,便只能喝些残汤剩羹了。
    就像张鲁一样,头一个便得了最大的好处。
    而后头明白过来的人,再使多大的劲儿,都不可能有张鲁的造化了。
    江宁,首府公厅,李格将摆在面前的一摞摞卷宗收了起来。
    向首辅汇报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做好准备工作,很容易就被首辅三言两语给问倒。
    萧诚非常讨厌长篇大论不着边际穿靴戴帽的汇报工作,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干了什么?一二三四!你准备干什么?一二三四!你有什么困难?一二三四!你准备怎么解决?一二三四!你想要朝廷帮你解决那些困难?一二三四!
    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在面对萧诚的时候,被问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也只有他这样的跟着萧诚多年的人,熟悉萧诚风格,才会事先做好准备,不至于三言两语就被反问得无话可说。
    萧诚喜欢属下拿数字跟他说话。
    而李格负责的工部,与户部一样,同样也是需要用数字来证明自己的。
    “头两年我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想要挡住辽人的疯狂进攻,我们便需要更多的军械补充前线,更多的物资来作保障。”萧诚看着手下这员大将,道:“全境之内所有的大型工程已全部停了下来,腾出来的人力、财力、物力就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全力生产前线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这些事情,工部都已经提前做好了预案,现在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之中!”李格道。“所有与军工有关的作坊,在一月之内,便能将自己的产量提高一成,一年之内,提高一倍。”
    “那些有一定规模的私人作坊,都纳入到了这个体系当中了吗?”
    “纳入进来了。”李格道:“只是给他们的利润很低,不是每一家都愿意做的。”
    “不必强迫!”萧诚一笑道:“愿意做的加入进来,将来自有回报,不愿意进来的,随他们的便,将来破产了,也只能怪他们自己的选择。”
    “首辅,对于那些加入进来的私人作坊,当真向他们有限度地开放一些技术吗?”李格道。
    “当然可能,而且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在这些技术之上推陈出新,到时候朝廷还愿意给他们特许独家生产权。”萧诚道。
    “您这是要让他们拿自己的钱来改进技术?”闻弦哥而知雅意,作为萧诚的老部下,李格立时便明白了萧诚的意思。“首辅,那不如把我们现在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的枪管制造、燧发点火技术……”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行,万一这些东西泄露出去让辽人知道了就不得了啦!”
    “连我们都搞不定的东西,以辽人的研究基础,他们弄得出来?”萧诚道:“都可以放出去,可以挑选一些大型的上规模的私人作坊,向他们开放这些技术,允放他们进行深入地研究,真要有什么突破,他们可以发大财,而我们的实力,便能向上大大地跃升一步。”
    “那好,属下回去之后,便挑选一批相关的技术分包下去。”李格道:“让每一个单一的技术都不能形成什么绝对的力量,但到时候组合到一起,便能成为我们绝对领先对手的东西。”
    “如何做,是你们工部的事情!”萧诚道:“现在我们要集中所有的力量顶过这段困难时间,全国的生产,你们工部要做一个统筹安排,那里干什么谁来干什么,都要有计划有安排,将生产的潜力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李格,我们每多生产出一支弩箭、一发炮弹、一门火炮、一身盔甲,我们的士兵便能少死一个,便能对敌人造成更大的杀伤。”
    “明白!”
    “云贵、两广、两湖、闽浙、甚至于益州路,都要囊括进来,全国一盘棋,这个时候,谁还敢玩幺蛾子,你立即便奏报上来,正好让我拿来立威!”萧诚道。
    “首辅这么一说,我可就松了一大口气啦!”李格笑了起来:“说实话,有些地方,我真是有些忐忑呢!”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个时候不替国家想的,那他们也就不必再想任何东西了!”
    “首辅,李世隆在益州路下了狠手啊!”李格道:“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反弹呢!”
    “李世隆精着呢!”萧诚淡淡地道。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之声,刘新半个身子出现在门外,道:“首辅,前线送来了战报!”
    “拿进来!”
    从刘新手中接过最新的战报,扫了一眼,萧诚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
    “首辅,前线不顺吗?吃了败仗?”看着萧诚的脸色,李格也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萧诚摇摇头:“一切都在预料当中。率先开战的白羽军那边,正在边抵抗边后撤。这封战报,是撤到睢县的白羽军一部在抵挡了数天之后,依计划后撤,但被耶律成材事先猜到了后撤路线,为了掩护主力顺利撤退,张任率领其麾下扬州营断后。一营五百骑兵,最后只余下十多人跟着张任突围而出,剩下的全都战死了。”
    这样的几百人的战损,显然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李格看着萧诚,知道必然还有后话。
    “我这里还有一份折子,你看看!”萧诚在桌上翻了翻,将一份折子递给了李格。
    这是一份扬州百姓募捐物资送往白羽军劳军的折子,而这些物资正是指名道姓送给扬州营的。
    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份劳军物资再也无法送达扬州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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