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亮的灯光下,他们面对面站定,彼此对望。
    如此沉默半晌后,宫樱子突然间就一把抱住龙之凪,身体微微颤抖着。
    “你真是担心死我了!你知道吗?”
    “抱歉,老师,是我不好。”
    龙之凪任由被抱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几次三番的举起又放下。
    “笨蛋吗你是?自顾自的就出院了,一个电话也没给我打!”
    “你知不知道老师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
    “笨蛋,真是个笨蛋!”
    “你净让我担心,你真是个坏学生!一点都不让老师省心!”
    说着,宫樱子就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龙之凪的胸口,小声嚅嗫。
    龙之凪紧抿着薄唇,静静地听、接受着宫樱子的发泄。
    “我还以为你被谁拐走了呢!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就知道玩失踪啊?!”
    “你说话啊!龙之同学!”
    宫樱子抬起头,望着龙之凪,眼里早已蓄满泪水,就如一汪清泉一般。
    最近,她哭的次数还真是多呢,明明都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却还是忍不住失态。
    龙之凪伸出手,轻轻搂住了宫樱子,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口上,轻声安抚道:“抱歉,老师,是我不好,你怎么怪我都行。”
    “我是笨蛋,我知道老师很担心我,是我辜负了老师,也是我考虑不周。”
    “老师,真的……”
    龙之凪还欲说什么时,宫樱子突然就一把推开了他。
    她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悲哀:“龙之同学,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
    “龙之同学,你不用跟我道歉。”
    “……”
    龙之凪闭上嘴,感觉宫樱子有话要说,而自己只需要静静地听。
    “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在强制性要求你,你没有义务……”
    “不是的!”
    龙之凪听不下去了,骤然出声打断。
    随即,他伸出手,搭在宫樱子的肩膀上,目光真挚地与她对望:“老师,别说这么寂寞的话啊,你是我的老师……”
    说到这,一顿,摇了摇头,继而道:“不,老师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朋友、重要、珍视的人!”
    “说实在,老师能这样担心我,我很高兴。而在意识到自己辜负了老师的心意后,也很愧疚,难过,怨自己怎么这么笨,让老师担心了。”
    “所以……老师,别再说这么寂寞的话了啊。”
    宫樱子睁大眼睛,楞楞地听完他的话。
    半晌后,她轻启着樱唇,颤着声调道:“龙之同学,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话!”龙之凪用力地点头,眼神很坚定。
    “那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在哪了?”
    “错在让老师担……”
    “你还是不知道!”
    宫樱子突然就鼓起脸,气鼓鼓哼了一声。
    “我……”
    龙之凪一时间鲠住,还真不知道他除了让宫樱子担心以外,错在哪了。
    “龙之同学,你错就错在太不懂别人的好意了!”宫樱子脸低落下来,“你身边有这么多人担心你,你却一直在拒绝,不去接受哪怕一点。”
    “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一直都独来独往,不向别人敞开心扉,这样你怎么能交到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享受到青春呢?”
    宫樱子的话,一针见血。
    她说的没错,龙之凪一直以来都会下意识地去拒绝别人的好意,不想和谁有过多纠葛。
    如果他真的在意、想着宫樱子的话,就不该一天没想着去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出院了。
    今天,或许不止宫樱子在思念着他,其他人也在思念着。
    “龙之同学,你想安静学习,不想被人打扰,我能理解。但人是无法一个人走下去的,必须要互相依靠,扶持的啊。”
    “嗯,我知道了,老师。”
    龙之凪轻轻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至于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那只有他才清楚了。
    “龙之同学,你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听一听我的话,好吗?”
    “好,我听老师的话。”
    “嗯。”
    至此,对话告了一段落,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老师,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龙之凪说罢,深吸了口气,眼神变得坚毅。
    既然答应了要改变,那首先就先行动起来吧。
    起码,别在欺骗、敷衍着在这东京里,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了吧。
    “嗯,你说,龙之同学。”
    宫樱子点点头,向后退出一步,拉开距离。
    这时,她也终于能直起头,正视着他。
    正视这个笨蛋,亦是混蛋的他。
    是他把自己心绪搅的一塌糊涂,又是他让自己寝食不安,时刻思念。
    这种奇妙的感觉,不清楚是什么,但却微妙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龙之凪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今天晚上是和月先生……打人了。”
    “打的是谁?”
    宫樱子显得很镇静,并没有惊讶和震惊。
    她知道,龙之凪是怎么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
    “那天打我的人,他们怎么打我,我就怎么打回去。”
    “……打的好。”
    宫樱子沉默了会,选择遵从自己真实的想法开口。
    她放下了人民教师的身份。
    因为只有这样,才配和敞开心扉的龙之凪聊下去。
    “但他们三个人,死了两个人,就死在我面前,我也就这样看着。”
    龙之凪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怕。
    “……”
    宫樱子睁大了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瞬间,她就像是被剥夺了声带一般,任凭怎么去鼓动嗓子,都发不出任何声响。
    “浴室里,有我刚脱下的衣服,上面都是血,我怎么洗,它都洗不干净。”
    “……”
    “很震惊吧?没想到他们会死,也没想到我会看着,是吧?”
    龙之凪笑了起来,只是……像是在自嘲一般,充满了苦涩。
    不是不想阻止,是无能阻止。
    朽木月想杀,他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他能以什么身份、理由、借口去阻止呢?
    是以朋友的身份,再以心慈手软、我不忍心的借口吗?
    人该要有自知之明,人家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还算是个东西。
    “龙之同学……”
    宫樱子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说实在,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感觉无所谓,又感觉耿耿于怀,很复杂矛盾。”
    龙之凪皱着眉头,似是在思虑什么一般。
    从千叶回到东京,再到回家洗澡,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一直在困扰着他。
    宫樱子见状,上前一把搂住了龙之凪,将他抱在胸口上,轻声道:
    “……龙之同学,你需要睡一觉,什么也别想,你已经很累了。”
    “听话,别去想什么这些事,这不是你想的,是吧?”
    龙之凪听着,眼角突然一阵湿润,一滴泪无声滑落。
    他并没有感觉到悲伤。
    这滴泪,不知是为死者,还是为宫樱子的温柔。
    他将头埋在宫樱子怀里,低声呜咽道:“老师,你怕我吗?”
    “不怕,龙之同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人。”
    “真的吗?”
    “真的。”
    宫樱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就像安抚小孩子一般,不厌其烦。
    “老师,谢谢你。”
    “……偶尔,你可以叫我樱子。偶尔。”
    “……樱子。”
    “嗯,凪。”
    到最后,两个人也不知道抱了多久。
    亮白的灯被熄灭,黑暗笼罩了室内。
    偶尔被风吹起的窗帘,露出外面沉寂的夜幕。
    榻榻米的被窝上,两人背对着依靠,彼此心绪不一。
    但有一点,他们是同样的,那就是安心。
    能感受到对方就在身旁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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