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号,那夜之后。
    千代田皇居,朽木府,主室。
    龙之凪与朽木月端坐在上首,身后是一幅巨大的三叶葵刺绣图,煊赫夺目。
    而在他们的左下首,又跪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龙之凪不陌生。
    她即是这一切变故的起源。
    朽木月笑呵呵的看着佐枝雄,道:“佐枝,你真是有个好女儿啊。”
    “……万分抱歉,朽木大人。”
    佐枝雄低着头,神态与语气僵硬地道了声歉。
    在今早,他得到了朽木府的传唤,称有事找他。
    本来他还很高兴的,毕竟能和朽木府这样的将军世家见一面,说不定就有机会谈点生意,那样不就鱼跃龙门了么?
    但当来他得知过来不是谈生意,而是带女儿过来赔罪时,脸色又变了。
    这一路,他逼问佐枝凛,得知女儿做的事后,心里一片灰暗。
    完了。
    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朽木府这种皇权级别的存在,搞垮他这种小财团,就如捏死蚂蚁般简单。
    “你是在跟我道歉吗?我要你给我道歉吗?啊?”
    朽木月听着这道歉声,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一刻,室内的温度,仿佛都降至冰点,让人感到如坠冰窖。
    “对不起!龙之君!是我管教不周!”
    佐枝雄放下身段,双手抵在额前,摆出土下座的姿态,向龙之凪赔礼道歉。
    “父亲……”
    佐枝凛看着这样低贱的父亲,心里充满了茫然、恐惧。
    朽木月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令她如溺水般,难以呼吸。
    “佐枝,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能力?”朽木月冷笑地看着他,“纵容女儿找极道的打手去打一个高中生,你不觉得羞愧吗?”
    “万分抱歉,这件事我不知道,是我平时管教不周,我真的……”
    “道歉有用吗?”朽木月不耐烦地打断道。
    “月先生,别激动,你冷静一下。”
    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龙之凪出声安抚,端了一杯茶给他。
    “你……唉,随你吧,你跟佐枝说吧。”
    朽木月瞪了笑嘿嘿的龙之凪一脸,姑且压下火气,接过茶杯,抿了口。
    ‘这小子怎么和当年的我一样,都喜欢当和事佬?’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龙之君,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你的原谅,但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会倾尽所有。”
    佐枝雄眼见朽木月消气,心里顿时一喜,知晓龙之凪脾气好,好说话。
    只要把他哄好了,那朽木月也不会太为难自己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龙之凪今非昔比了。
    “佐枝先生,我也不要什么……”
    龙之凪笑呵呵的站起来,一边说,一边走到下首的佐枝父女面前。
    “那?”
    佐枝雄抬起头,希冀地看着他。
    “别急。”龙之凪挥了挥手,仍然笑呵呵的。
    但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让佐枝雄脸色倏然一变!
    他指着一脸惊惧,毫无平日里那副刁蛮任性的佐枝凛,道:“说这事之前,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应该打回去吧?”
    佐枝雄脸急忙出声道:“这……这件事不是过去了吗?”
    “不愿意?”
    龙之凪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哪还有笑呵呵,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呀。
    “我,我,这……”
    佐枝雄脸色一阵变幻,心里满是迟疑。
    要说愿不愿意,那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形势所迫,不得不愿意。
    “父亲,我不,我不要……”
    佐枝凛听见要打自己,伸手拉住父亲的衣袖,拼命地摇着头。
    一想到龙之凪会重重的扇一巴掌,狠狠的羞辱自己时,她就感到无比的害怕。
    “当初你打我,怎么没想到今天呢?”
    龙之凪冷笑一声,心里满是冷酷,毫无怜悯与慈悲。
    今早来这之前,他就想好怎么解决这事了。
    首先,先报当初那白挨一巴掌之仇。
    他先前没去计较,只是不想去计较,省得麻烦,但不代表忘了。
    毕竟在众目睽睽下,被打这么响的一个耳光,谁都受不了。
    “龙之……”
    “咳咳。”
    佐枝雄还想商量时,朽木月轻咳了几声,似是在警告一般。
    如此,佐枝雄沉默下来,继续将头伏低,不想去看女儿被打的一幕。
    龙之凪冷眼看着佐枝凛,道:“来,把脸伸过来,我保证我不会轻点下手的。”
    “我,我不要!父亲!帮帮我!”
    佐枝凛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伏地跪倒的父亲,出声哀求。
    “……”
    佐枝雄紧咬着嘴巴,死死地攥紧着手,心里满是绝望。
    不是他不想帮,实在是朽木府太过恐怖,恐怖到他怎么反抗,都是徒劳的。
    “行了,别喊了,给我闭嘴!”
    龙之凪一把掐住佐枝凛的下巴,举起另一只手,狠狠挥下一巴掌!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和室,让佐枝雄心都碎了。
    而当事人,佐枝凛,楞楞地仰视着龙之凪,左脸火辣辣的疼。
    她那白皙的脸蛋,浮现出明显的五指红印,就如烙印一般。
    “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好受吗?”龙之凪冷笑着质问,心里毫无慈悲。
    “……你,你竟然打我。”
    佐枝凛失神落魄地自语着,泪珠大滴滚落。
    龙之凪侧头看向佐枝雄,道:“说完打我一巴掌的事,再说说雇极道的打手的事吧?”
    “龙之君,这件事是我管教不周,你有什么怨气你冲我来,你怎么打我都行!”
    佐枝雄立马出声,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生怕龙之凪会像极道的人对待他一般,对待自己女儿。
    那样,他会心碎到要吐血,急出心脏病来。
    “你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吗?你就敢说这话。”龙之凪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他们都死了。”
    “……?!”
    佐枝雄身体剧烈一颤,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变得这么严重,都到了闹出人命的地步了!
    “既然你要帮她,那行,我给你个机会……”
    龙之凪扭过头,继而道:“月先生,请把枪给我吧。”
    “嗯,好。”
    朽木月笑呵呵的点点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左轮,抬手扔了出去。
    龙之凪连忙伸手接住,无奈道:“月先生,你这要是走火了怎么办?”
    “不会走火的,我这把枪不可能走火,也不可能卡膛,不会出现任何一丝意外。”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龙之凪点点头,蹲下身子,将左轮交给佐枝雄,道:“这把左轮可以装七发子弹,里面有六发。你开一枪,没死,我就不追究了。”
    折磨、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打杀。
    更好的方式,是从心理防线、精神上的折磨。
    这个小游戏,会让人有生的欲望,又有对死的恐惧,让人感到矛盾。
    佐枝雄抬起头,哆哆嗦嗦地接过这把左轮,心里满是复杂。
    好半晌后,他才下定什么决心似得,眼神变得坚毅。
    “龙之君,我开了一枪后,要是死了怎么办?你还没说这个后果。”
    “我会放过佐枝凛,不追究她的责任。”龙之凪一脸的漫不经心,语气很随意。
    “真的?”佐枝雄确认似得询问。
    “真的,别浪费时间了,再给你一分钟,不开枪就变两枪。”
    龙之凪突然又变得很不耐烦,瞬间就翻脸了。
    “谢谢你,龙之君,让我和小凛有一分钟说话时间。”
    道了声谢后,佐枝雄侧头看向一脸楞然的女儿,神情复杂道:“小凛,以后没了我,你别再这么任性了,也别再这样闯祸了,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家里还有些钱,你别大手大脚的花,雇一个管家照顾你,还是够用这辈子的。”
    “对了,我的银行卡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保险箱也是,我在公司持有的股,等遗产手续办完,你全部卖出去,能换多少钱就多少钱。”
    “……照顾好自己啊,小凛。”
    最后,他舒展开眉头,释然一笑,张开双臂,抱紧了佐枝凛。
    佐枝凛那本是干旱的眼睛,又浮现出一片水雾来,眼泪重新浸满眼眶。
    她紧紧反抱住佐枝雄,无助大喊着:“父亲,父亲!不要,不要啊!不要离开我!”
    “抱歉了,小凛,我不能陪你长大了……”
    佐枝雄这时也感觉到眼角湿润,几滴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龙之凪看着这一幕,如同死神一般,缓缓开口宣判道:“一分钟过去了,别消磨我的耐心。”
    佐枝雄立马松开了女儿,抹了抹眼泪,哀求道:“龙之君,最后再听我一个请求可以吗?就当是对我这个将死之人的一丝仁慈。”
    “……说。”龙之凪面无表情。
    “请把我的女儿带出去,别让她看到了,我恳求你能理解一下我这个做父亲的苦心。”
    “……嗯,答应了。”
    “谢谢你,龙之君。”
    佐枝雄笑了起来,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笑了吧?
    “进来。”
    朽木月朝门外喊了一声后,立马就有人拉开和室门,微低着头,缓步走进。
    “月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这是一位身穿黑色和服的女子,胸口亦是纹有三叶葵家徽,采用金丝缝制。
    “把她带出去。”
    “是。”
    女性家臣点头称是,随即来到佐枝凛身边,将她拉起来,带出和室外。
    在这一过程中,佐枝凛不停地哭闹挣扎,却是徒劳。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佐枝雄露出哀伤的神色,望着自己被带走。
    门开,门和,一切都似尘埃落地。
    佐枝凛被女性家臣拖进一个空旷和室里。
    她跪坐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后,突然就死命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是她的刁蛮任性,导致事情变成这样的。
    倘若那天,没凭借一时的怒意,打那一巴掌,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倘若没有去找有马康太,教训一下龙之凪,一切也都不会演变成这样吧?
    “父亲,我后悔了……”
    她蠕动着嘴唇,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句话后,眼神变得无比空洞。
    “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不改改性子的。”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
    “是我不对,是我太差劲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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