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两人的离去而变得无比安静,晏苍陵一声叹息幽幽转转,最后又顺着鼻尖,漫回了自己的心口,他何曾不累,一面是为着天下,一面是为着那挂于心上之人,两头奔波,忙的不但是他,还有他的兄弟。可害季临川之人,一日不找出,他一日咽不下那口气。
    而今季临川虽能开口说话,但他到底将人捧在心上,不敢去揭开季临川的疮疤,是以百回千转,苦水只能自己来尝。
    咚咚咚,短促的叩门声响,以为是乐梓由去而复返,晏苍陵没好气地便道:“门没锁,进罢。”
    随着一声吱呀声响,入门的并非乐梓由,反而是一出乎意料之人――季临川。
    季临川手里正拎着一方三屉食盒,食盒通体黄花梨木制,繁复的螭纹站牙图案爬在食盒之上,活灵活现,张牙舞爪间便似同人抢食盒内的饭食。这一食盒,比之七年前放入手中的食盒还干净与华贵,但晏苍陵看着它,却无半点食欲,寥寥挑起一眼,嘟囔道:“可是柏津同仲良唤你来的。”
    季临川莞尔,并不作答,不紧不慢地从食盒中掏出饭菜,整齐地摆放于桌,再倒好两杯茶。他也不招呼,便先撩袍背对着晏苍陵而坐,拿起茶杯,浅浅地啜饮一口,慢慢地品,细细地尝。一口浓郁的茶香,好似在他细品慢尝中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漫入晏苍陵的鼻尖时,香气都变得与众不同。
    轻声放下茶盏,季临川拿起竹箸,夹起一只鸡腿放入晏苍陵的碗内,继而端起了自己的碗,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饭香于书房内弥散,混着书卷墨香,入鼻时独有一番滋味。季临川所坐之处,恰好挡住了晏苍陵的视线,让晏苍陵连一眼饭菜都看不着,而偏生饭香又入了鼻,馋得晏苍陵都分泌出了唾液,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禁不住诱惑地拉长了脖子,瞪直了双眼去瞧那儿有何饭菜。
    “嗯,你大事为重,先忙罢,不打紧的,我也给你留了个鸡腿。我先替你吃,吃好了你再来。”季临川细嚼慢咽地应付,语调轻松得好似在问你吃过饭了么。
    我先替你吃……
    只怕到他吃时,只剩残羹冷炙了。晏苍陵再心智再定,也在季临川这般不上不下的诱惑中溃了防线,嘟囔了几声,还是乖乖地放下了纸笔,走到自己的碗前,端饭拿箸便要开吃。
    不想季临川一筷子打来,止住了他的动作。眉心一沉,季临川目光直白地盯着他手的墨渍:“你洗手了么。”
    “……”晏苍陵一吸鼻子,乖乖地站起洗手,搓得手皮都红了,方走回原位,端起碗时,顿了一瞬,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就把两手一摊,摆于季临川的面前:“呶,洗干净了,你瞅瞅。”
    “噗嗤。”季临川笑得差些将饭喷出,一个堂堂王爷竟如此乖顺地听自己说话,说出去岂非让人笑话。他将晏苍陵的手拍开,笑意晏晏:“成了,快些吃罢,一会儿饭菜凉了。你若着急,便少吃或吃快些,但可别饿了肚子。多日赶路你也乏了,一会儿办完事,尽快沐浴睡觉。”
    “好。”晏苍陵一饭入口,原先还未觉得饿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也无暇多话,给季临川夹了一个鸡腿,便自顾自地刨起饭来。
    季临川不时地给他添菜,照顾得无微不至。
    晏苍陵也怪不好意思,讪讪地摸了摸脸颊,也给季临川添菜布饭。两人吃饭间,甚少说过,只偶尔聊上那么一两句,没多讲几句,又止住了话头――季临川遵从食而不语,深知他脾性的晏苍陵,也不好多话。
    季临川吃不得几口便饱了,放下饭碗,掏出锦帕拭了拭唇。他先一步起身,问了晏苍陵后,走至书案后的书柜边上,手指顺着书脊点过,一路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不想这儿大都是些兵书,季临川对此毫无兴趣,寥寥看过几眼,便失去兴趣。他淡然转身,好巧不巧,目光扫到了晏苍陵正写的书信上,一个人的名姓扑眼而入,霎那,他如若被电浑身大震,惊愕地倒退一步,险险撞到背后的书柜之上。
    听到动静,晏苍陵抬起头,一纳入季临川惨白的脸色,忙丢下碗筷扑上前扶着季临川,惊慌问道:“z涵,怎地了,可是有何不对。”
    季临川目中含着惊恐的惧意,僵硬着脖子转头,一对上晏苍陵眼中自己的倒影,他又大声狂叫:“啊!别过来,别过来!不!你别过来!”
    晏苍陵脚步骤停,一旦跨前一步,季临川的声音又大上一分。
    季临川惊恐之下连逃跑都忘了,他此刻犹如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抖动不安,只能抱紧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安全处退去。不想他脚尖一错,正中桌边的凳子,整个人便往桌上的菜歪去。
    “小心!”晏苍陵大叫一声,一扑上前,掰过季临川的身子,将自己垫在他的身下,咚地一声抱着他摔倒在地。
    温热的触感从相贴的肌肤而出,季临川身子一震,更是疯狂地大叫,不停地推拒着晏苍陵。
    “z涵,是我,z涵,z涵!”晏苍陵连疼意都顾不上,捧着季临川的脸强迫他对着自己。
    “看着我,z涵,是我,我不会伤害你,z涵z涵!”
    一声声z涵震入心间,终于让发狂的季临川找回了一些神智。散乱的瞳孔逐渐聚焦,凝注在晏苍陵担忧的脸上。
    “z涵,是我,我是慕卿,我是晏苍陵。”晏苍陵加紧了这个拥抱,将礼义廉耻地丢了去,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季临川的后背,直将他心底的恐惧都一一拂去。
    “没事了没事了。”看季临川的气逐渐喘顺,晏苍陵将声音放柔,慢慢松开了怀抱,对上季临川恢复了平静的脸。
    “多谢你。”季临川不咸不淡地道出了那么一句话,但仅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已让季临川竭尽了全身气力。
    “无恙,”轻柔将季临川扶起,晏苍陵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你无事便好,我送你回房歇着罢,睡一觉便好了。”
    季临川脸上漾起愧疚,张唇方想说出几声歉意,但话到嘴边又道不出声,只能轻轻颔首,由着晏苍陵扶自己回了房。
    杵在房外看了半晌,看房内的灯火歇了,季临川也未有再发出动静,晏苍陵方疲惫地走回书房。
    季临川究竟怎地回事,好端端为何会如此大叫?
    晏苍陵虽不明缘由,但他可笃定,这定非梦魇余药所致,而是由季临川掩藏在心底的恐惧而生。
    晏苍陵始终不问季临川任何一句,有些疮疤埋藏在心底便成,不必亲手将其残忍揭开。
    晏苍陵含着一口叹息,回了书房。走至桌边,提笔方想写上那么几字,但笔触点在纸上后,却顺不下后边的一笔一划。他放下了笔,将书信拿起细细品读,一言一句皆不放过,脑海中再回想方才季临川的反应,赫然间心中亮堂。
    只见这封写了许多人名姓的书信上,其中一人的名姓,出现的次数最多,也最是刺目显眼。
    ☆、第四十 四章 ?见面
    那名字简单却又复杂,简单到你只需粗略看上一眼便能将其记下,复杂到背后牵扯太多,细枝末节的关系连数都无法数清。
    那是一个晏苍陵今日还挂在嘴边的名字――李桀。
    “李桀、李桀!”一拳裹挟着汹涌的愤怒捶向桌面,力道大得近乎将桌子从中两断。
    晏苍陵此刻恨不得化身刽子手,手起刀落,麻利地一刀斩断李桀的头颅――只有看到李桀热血喷涌,头颅滚地染上黄泥,他方有泄气的快感。
    若早知李桀同季临川被害有关,他早早便该杀了李桀。但当沉着冷静占据了脑部主要之位时,转念一想,在未查出季临川被害及送到芳城的始末前,他还不宜对李桀动手,毕竟季临川是否为李桀所害,或是被他人所害尚不得知。
    思及此处,晏苍陵方在一餐饭中沉下的烦躁又一涌而上,耀武扬威地在脑海中翻腾。双唇被紧抿出一条沟壑分明的线,晏苍陵绷紧了面部线条,提笔在原先将近写完的书信上,再加上数句话,让长焉替他打探李桀的消息。
    搁下笔时,他反反复复将书信看了数遍,确认无误后,方塞入信封封好,让人送往京城。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又记挂在了那一封信上,怎地都落不稳那颗不安的心。他匆匆洗了个身,上床躺下,阖眼便睡。不想梦魇缠身,让他睡得极其不安稳,时而梦见季临川惊慌的一幕,时而看到季临川苍白的面庞,明明累得可沾枕即睡,却无法沉入梦乡。后来他索性不睡,翻身而起,将同季临川有关联之事从头至尾回想一遍。
    长期的疲惫与黑暗的昏沉,竟意外地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清醒,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正在他混乱一团的头脑中慢慢浮现,只需再寻到那一个牵引线,便可抽丝剥茧,取出其中关键。
    “啊!”他倏尔睁眼,猛一拊掌,他知他忽略什么了!当初运送季临川进芳城的箱子!不,不一定是箱子,有可能是别的可装人之物,譬如,棺材!
    一想到此,他兴奋得再难入睡,在床上雀跃地翻来滚去,恨不得立马冲去询问城门守卫可曾见过有人运送棺材入城,进而寻到那运送季临川入城之人的下落。
    他便这么保持着亢奋的心生生熬到了早上,将近天明时,方在极致的疲惫中迷糊睡去。待得天光大亮,阳光投注房内,他又清醒过来,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物,提笔画了一幅李桀的画像,当即唤人拿着李桀的画像去查运送棺材进城之事。看手下离去,他心口一松,拎着一夜的心,终于沉沉落下,他吃罢早膳,便去朝临阁寻了季临川。
    朝临阁本是他的卧房,但给季临川居住后,他便搬出了朝临阁,到朝临阁一旁的以风阁而居,是以他去朝临阁不过短短几步路。
    不想到了朝临阁,驻足叩门,里头却久久都未有人应门,他心头一跳,心中呐出一声不好时,人已冲入了房门,左右环顾寻找着季临川的身影。
    没有,没有,四处都没有。
    “z涵,z涵!”他惊慌不安,疯狂地扑入每一个角落,连一点可藏人的缝隙都不放过,皆寻了个遍,依旧没有季临川的踪迹。
    季临川走了?他又偷偷地走了……
    “z涵,z涵!”
    “一大早的,瞎嚷嚷些什么呢。”柔和的嗓音穿透门扉而入,直直刺入晏苍陵心底,震起那一根乱颤的弦。晏苍陵浑身一震,带着不敢相信的怯意回首一望,烈日正下,不偏不倚地停驻在季临川身上,勾出一条线条优美的金色光晕。
    “z涵,你还在,你还在!”末了一句话随风送到季临川耳中时,晏苍陵已扑到了季临川的面前,伸手一揽,紧紧地拥住他。
    “z涵,我还以为你走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嗯……嗯,”一如既往地红了脸蛋,季临川局促地偏移着脸,躲闪晏苍陵的目光。暖意从相贴的肌肤而生,也将那不安的心跳传到了胸腔,迟疑半晌,季临川将手环上了晏苍陵的背,轻轻一拍,“我爹在这儿,我能去哪儿,除非他也走了。”
    “他走?!”晏苍陵赫然拉开了这个怀抱,将这话放嘴巴咀嚼了数次,他怎地忘了,季崇德会跟着他回芳城,是因季临川在此,若这父子俩都生出离意,他还如何将人留下。
    “怎地了,”季临川目光沉静如水,波光潋滟,划开了一抹笑容,“莫不是你要赶我们走罢。”
    “怎会。”晏苍陵随意应了一声,决心岔开这沉重的话题。季临川今日心情甚好,显然已将昨夜的恐惧忘却,晏苍陵会心一笑,反手握上季临川的手掌,将他往外带去:“走,我带你去散散心。”
    “嗯,嗯,”手心里觉出烫意,季临川又红了脸蛋,直勾勾地盯着彼此握着的手,声细如蚊,“你要带我去何处。”
    面前的身子骤然一顿,心乱如麻的季临川就撞上了晏苍陵的背脊:“嗯,怎地?”揉着鼻尖走到晏苍陵身侧,却撞入一张目光游移的脸庞。
    晏苍陵犹豫了,他转首对上季临川,将彼此的手指从指缝间穿入,一根一根,从指尖握到指根,再至十指紧紧相缠,连一点缝隙都不给空气,好似留下那么一点空隙,酝酿起的情感便能在其中一泻如注:“我……我……”支支吾吾半晌,都道不出只言片语的完整话语。他想带季临川去的,依旧是落霞山的潇湘亭,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到底季临川对自己的感情不明,若是再如此带他前去,未免有些突然,万一吓着他怎办。可心底想着这些,这相扣的手指又拢得更紧。
    矛盾至极。
    季临川疑云重重,目光沿着晏苍陵转了好几圈,倏尔福至心灵,噗嗤一声笑道:“你可是要带我去落霞山?”
    “嗯?我……”
    “王爷!”又一次被人打断好事,晏苍陵已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变至而今平静得怡然接受,他掀起眼皮子瞪了来人一眼:“说罢,何事。”
    来人拱手到了近前,弯腰道:“王爷,王斌到。”
    “嗯,让他到客堂罢。”晏苍陵撇嘴以现不悦,随意挥手让人下去后,转身对上季临川,“z涵,你爹情况如何,若方便可否至客堂一叙,有人想见你们一见。”
    “王斌?这名儿有些熟。”季临川单手撑着下颔,疑惑地问道。
    “当然熟悉,”晏苍陵含住了一口笑,“你忘了原先我曾提过么,稍后你见他,自然会认出他了。”他将季临川推了一推,“快去寻你爹罢。”
    “也好。”季临川回以一笑,转身去寻季崇德了。
    提在嘴边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晏苍陵略踮脚看季临川走远,踮起的脚步方一点地,身子便借力旋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客堂。
    此时王斌已在客堂等候。他焦急地搓着双手,在客堂内团团绕绕,从左走到右,从右又走到左,反复地走来行去,坐不安定。他臀部一接触椅上,坐不得多久,就如同被烫一般站起,继续转圈搓手。
    “王爷到,”扬长的一声落下,王斌猛地回首扑到了晏苍陵的面前,连行礼都顾不上,就问,“王爷,您可回了。尚书大人情况如何。”
    “好着呢,甭担心了。”晏苍陵大手一挥,走至主位翘脚一坐,闲适地端茶便饮,“诶,你也坐着啊!”他朝着王斌压了压手,“你若站着,岂非要高我一等了。”
    王斌赶忙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豪饮一口,但这臀上好似扎了针般,又坐不住地半离了凳,拉长了脖子,朝外边左顾右看――晏苍陵想,若是人断头尚可活,这王斌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头断了,悬挂到客堂外边去。
    “瞧你这模样,急什么,”晏苍陵笑着朝王斌点了点,摇首道,“一会还怕他们认不出你么。”
    王斌脸色顿僵,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附和着干笑了几声,又紧张地站了起身,局促不安地走动。
    “你这是怎地了。”晏苍陵狐疑不浅,“莫不是有事瞒着本王。”
    “没有,”王斌讪讪一笑,“只是草民有些急切,想见他们俩了。”
    “是么?”晏苍陵阴阳怪气地盯着王斌,“王斌,你实话告知本王,你究竟在担忧什么,为何如此古怪。你若不说,本王便不让你见他们。”
    “不,王爷!”王斌急了,抬手便止住了晏苍陵要下令的手,顿了一瞬,目光游移半会,终是老实承认道,“王爷,草民斗胆,可否……”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的侍女,脸现尴尬之色。
    古里古怪。
    晏苍陵挥手唤人下去,再次开口问道:“说罢,究竟何事。”
    王斌无奈地叹息一声,站起来同晏苍陵深鞠一礼,双唇开合,将内心难处一一道出。
    晏苍陵听罢,哈哈大笑,贼兮兮地将眼珠子溜了一圈,心底生出一条诡计,招手唤王斌凑到近前,低声嘱咐。王斌听后,眉头微皱,迟疑地探起头来问道:“王爷,这可行么。”
    “你若当真为着他们好,便照着本王说的去做。”也不知是真话或是作谎,晏苍陵说得脸不红心也不跳,信誓旦旦,“总而言之,要么不说,要么便照着本王所说的去说。”
    “是。”王斌也不敢拒绝,颔首应下,躬身退回原位,噙起一口茶,压下心慌,为稍后到来的事情做好准备。
    “王爷,他们到了。”小厮的声音从门缝中钻入,晏苍陵低声嗯了一声,便唤小厮退下。小厮前脚方移,季临川便扶着季崇德后脚而入,跨入客堂,季临川对着晏苍陵微微一笑。
    晏苍陵即刻站起,装模作样地哈哈大笑,上前迎接:“季大人,您这边请。”
    “季大人?”季崇德容色微变,颇为不适这太过高贵的称呼,“这一声大人,草民端不起,王爷还是唤草民的名姓好了。”
    “这……”晏苍陵顿首,看季临川悄无声息地对着自己摆手,他遂摆出笑脸回了一声,“季前辈。”
    季崇德眉心略沉,显然对这一声过于恭敬的称呼也有些不大适应,但到底对方是个王爷,他亦不好再拒绝人,只能颔首应下。
    稍后,晏苍陵同季崇德客套了几句,便招呼人就坐。
    晏苍陵目光轻扫过季临川,对其季临川抿唇一笑,又收回视线落于季崇德:“季前辈,今日身体可好。”
    “尚好,多谢王爷关心,”季崇德抱以一拳,不料却抖出一声,“王爷相助,我父子俩今生难忘,此恩此德无以回报,但因我父子俩身负重罪,不应再牵连王爷,故而王爷之恩,唯有来世……”
    “诶,”眼看季崇德提出离意,晏苍陵便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将右手平摊,指向一旁的王斌,正色道,“季前辈此言差矣,真正相救于您的,并非本王,而是这一位。”
    “嗯?”季崇德同季临川同时转首,对上憨笑着的王斌,眉心耸动,将对方的容颜在心底过了一遍,却都想不起一熟悉的身影,“这位是……”
    王斌站了起身,拱手道:“季大人,小的王斌。”
    “王斌?”季临川将这名字挂嘴边喃了几声,目光沿着王斌上下走动,出言却让人震惊不已,“不知阁下同我们有何渊源,为何相助我们。”
    ☆、第 四十五章 ?发症
    王斌此前曾同季临川见过数次面,俩人最后一次相见时,季临川还让王斌来投奔晏王,而今季临川却不识得王斌,当真古怪。
    王斌脸色顿僵,忽而如同泄了气的球,蔫了下来,懒懒地看了晏苍陵一眼,只见晏苍陵面上得意,痞子般勾起一笑,昂首示意王斌将话续下去。
    王斌万般无奈,唯有依照方才晏苍陵所说的,将准备好的说辞道了出来:“小的名唤王斌,相救你们,实乃我结义大哥临终遗志。我大哥姓甚名谁便不多说了,他人已不在世,我不应再念及他的名讳,扰他安宁。大哥曾告知我,他年轻时因落魄无粮可吃,遂在京城附近以打家劫舍为生,幸而得遇恩人一家――也即是你们两位相救,终重归正途,绝了这一份为寇之心。他对两人感恩于心,打算结草衔环以报恩德,结果都未能顺愿。三年前,我大哥最后一次见这位公子,打算报恩之时……”他平摊双手,指向疑惑的季临川,“公子您唤大哥在你们家出事时,向晏王求救。于是,在大哥走后,我便依着他的遗志,来投奔晏王,请晏王相救你们。”
    季崇德眉心一沉,看向一侧的季临川,见季临川同意地颔首表示确实遇到过此人,遂直回目光,继续听王斌道。
    “你大哥他……”季临川从自己久远的记忆中抽出了当年相遇的那一缕,模糊记起了这么一个人,不想再见之时,已是永别,心头一滞,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口,可方开腔,又深觉不宜戳人伤处地噤了声。
    王斌目光直直打在季临川的身上,看他问了这一句后,装腔作势地捏了一把热泪,话带哭音地道:“我落魄之时,倒在一商人家门前,其主人,也即是我大哥收留了我,让我得以食一饱饭。后来我与大哥甚是投缘,遂结为异姓兄弟,我也从他口中得知他曾受惠于两位的过往。之后我大哥看我有能力,便将商铺交予我手,由我俩一块儿打理。在我们俩兄弟扶持下,商铺越做越好,开遍了桓朝,不想却在世事顺遂时,大哥受到同行欺压,竟被小人诬陷他偷窃他人之物,俱不奉还。结果这事闹到了官府之上,而这小人竟然收买了官府之人,使大哥平白蒙冤,被毒打了几十大板,差些被夺了命去。大哥心头含着一口苦,无处可说,于是决心要往上告,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结果,唉,”王斌一拍大腿,面上悲色相交,做戏都做得三分真,“结果大哥一路遇上的皆是小人,无人替他鸣冤,还让他受打,他吊了一口气到皇宫面前伸冤,欲让天子来惩戒如此小人,结果,呵,天子一声令下,说大哥污蔑当朝官员,其罪当诛!”
    “诛”字一落,震慑众人心间,季崇德面色不对,绷紧了线条,季临川双肩抖动,垂着眼眸不语,当众唯有晏苍陵最为镇定,淡定地直视前方:“后来呢。”
    “后来……”王斌冷嘲一声,“我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走了,天子也不去细查,便这么夺了我大哥的命,哼!”
    “住嘴。”季崇德斥出一声,眉心拧得有如起伏山峦,“若不经御史台查证,天子又岂会如此轻易夺人性命。你道你大哥出了事,证据何在。”
    “哼。”晏苍陵抖出一声,嘴角弯起嘲讽,不发一言。季崇德愚忠已非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只是未料到竟愚忠到如此程度,是非不分,处处维护天子。
    “证据何在?人命关天,天子不问二话,便拿人性命,举头三尺有神明,谁人胡说,谁人是真,上天皆知。”王斌同季崇德辩驳起来,一面哭诉天子毫不作为,自己为了大哥奔波如何辛苦,一面说晏王如何真情相待,替他大哥洗清冤屈,言辞间皆处处讽刺天子,维护晏王。
    王斌方才所说关乎“大哥”的话,其实皆是晏苍陵为了刺激季崇德而让他作的谎。原来方才王斌局促不安,支支吾吾方告诉晏苍陵的是,他在多年前,是一肥得流油的胖子,这几年才因忙碌而逐渐瘦下,至现今这般同过去完全不同的模样。是以他担忧,当年只见过自己肥胖模样的恩人,能否认出现今的自己。
    于是晏苍陵顺着王斌的担忧,出了一计,若是季临川认不住王斌,则王斌要道出他所吩咐的话,让季崇德对天子反感,若是季临川认出了王斌,便让王斌同季临川相认。
    结果,人没认着,王斌便同季崇德吵闹了起来。王斌虽对季崇德一家感恩颂德,但涉及到心里底线,论你什么大恩大德,都得靠边儿站。王斌对天子性情内敛早已不满,对天子是一腔怨气,季崇德如此维护天子,哪不让王斌气恼,当下两人就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争辩起来,大有不争出一个结论,便誓不罢休的劲头。
    晏苍陵听得无趣,早知季崇德竟顽固至此,他便不必多费周章让王斌去刺激季崇德了,结果却使得王斌不能同季临川相认,如此一想,晏苍陵便深觉自己愧对了王斌。
    心头一悸,晏苍陵的视线从王斌与季崇德俩人之上,徐徐移向了季临川。只见季临川低垂着头,长发顺着肩头披下,导致他的神色极其模糊,甚至连目力惊人的晏苍陵都无法看清他现今究竟是什么情绪――是支持季崇德,或是支持王斌。
    “z……”“涵”字尚未出口,晏苍陵陡然惊觉季临川的模样不大对劲。他的头越埋越低,瘦弱的双肩隐隐颤抖,连拂起的风都无法替他遮掩他的抖动,那拢于袖中的手指,在风动之间影绰显露,仔细一看,竟是双拳紧攥,青筋暴突。
    不对劲,z涵不对劲。
    晏苍陵赫然站起,丢下仍在狡辩的两人,就将季临川一提手拉起,使的气力不大,却竟让季临川身子侧歪,扑倒入他的怀中。
    “z涵。”晏苍陵惊愕,环住季临川的身子,触手的后背,竟是一片冰冷的湿意。
    心急地将季临川的脸捧起,入眼的竟是一片惨白,血色全无,若非一对黑眸还存着几分光亮,晏苍陵定会以为面前这张脸,已被人剥去了皮,只露出森森白骨。
    “z涵!”晏苍陵顾不得身后那两人,赶忙将人打横抱起,冲向医阁。
    怀里人的惊喘渐而止歇,察觉到了温暖,季临川缓缓睁眼,但须臾又疲惫地阖上,尝试了几次后,都无法从眼皮中撑出一丝光明,头脑愈来愈涨,愈来愈沉,渐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z涵!”晏苍陵大叫声落时,他的脚已踹进了医阁,立马将人安放在床上。王大夫匆匆提着医箱而来,也顾不得道礼,便先给季临川搭上了脉。
    许久,王大夫将手放下,收入晏苍陵的急色,沉脸问道:“王爷,季公子在您送来前,发生过何事。”
    晏苍陵将方才在客堂所发生之事道出,末了还提了一句:“原先倒还未觉不对,后来我发觉时,他便成了这般模样。王大夫,莫非他生了什么病。”
    “老夫不知,”沉稳如王大夫,此刻也拧起了眉头,无力地道,“老夫查探不出,季公子身子无恙,除却因受惊而有些气血不顺外,其余皆无事。王爷,在今日之前,季公子可有出现过相似症状。”
    “相似症状,”晏苍陵将脑海中的回忆一页页翻开,倏尔定格在了昨日的书房内,“有,昨日在书房内,他看到我所写书信上的内容,便惊恐地大叫,我一旦接近他,他便大叫着别过来,身子还不住颤抖。”
    王大夫眉心一沉,捋着胡须道:“季公子的病症,怕是非一时半会能好的了。”
    “什么病?!”晏苍陵大惊,拽上了王大夫的胳膊,手指不自禁地拢紧,好似透过这样攫紧他人的方式,能将自己的惊惧泄露出去。
    王大夫呼痛了几声,拍开晏苍陵的手瞪了他一眼,整整衣衫吹胡子瞪眼道:“心病。心病难医,难医啊。”
    “心病,”晏苍陵蓦地失去了气力,软软地靠着墙柱,目光空洞如望深渊。心病,究竟季临川心病根源为何,他自始至终都不明了,无力之感从身而上,漫入全身肺腑,形成痛苦的荆棘,渐而心底生了根,抽了芽,长成广阔一片,从每一个角落刺穿而出,扎破肌肤。他黯然失色地坐回了季临川的身边,轻柔地将季临川的手握起,这手瘦得不像话,好似轻轻一握,便能将其连同骨头一块捏得粉碎。
    晏苍陵忽而想到了多年前那笑着站于雨中的人,那时他坐在墙角,顺着嘀嗒雨水,目光上挑,看到那人挺直背脊而站,他仿佛看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降临,那人是如此地遥不可及,在他心目中高大而不可亵渎。然而当多年后同那人并肩而站,方发现那人竟比他矮上半个头,而所谓的不可亵渎,呵……那人体弱得只需清风一扬,便能倒入他的怀中。
    何谓高大,何谓亵渎?当年那高大而不可高攀之人的人啊,如今却成了体弱多病,遇风则倒之人。
    “嗯……”
    轻声闷吟将晏苍陵扯回现实,心头一喜,晏苍陵将手心握紧,看向略睁开眼的季临川,“z涵,你可醒了。”
    “嗯。”季临川双瞳涣散,眼珠绕着床沿晃了一圈,方凝注在晏苍陵身上,手指一动,便觉一股热意从指尖涌上,让他身后的冷汗都被蒸腾。
    暖意横生。
    “我又发病了么。”苍白的双唇,连润了温水都无法染上红色,季临川被晏苍陵扶起,虚弱地靠在床后,一口接一口地饮下送到嘴边的水。
    “不,你只是晕过去了,”晏苍陵悬着一抹苦涩,顺着季临川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强撑着干笑。
    “你骗我,”季临川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晓,这已非第一次了,在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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