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鸣?
    仇红一抬眉。
    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武思馆开学之前,扶摇长公主曾有一封家书送入京中,除却问候皇帝及太后身体康健外,便只提了一事,便是希望皇帝不要过早将途鸣安排入朝廷做事,他年纪尚轻,仍需历练学习。依长公主所言,皇帝便暂停了途鸣本该于年后入户部的职,将他安排在弘文、武思内修学。
    仇红得知消息后,一个头两个大,但也没烦恼多久,途鸣一旦入了武思馆,那按规按制,都得尊称仇红一句老师,上下尊卑分明,仇红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惹出什么祸端,或者骑到自己头上来。
    却万没想到,她低估了途鸣的脸皮。
    摁了摁眉心,仇红对周观道:“他可提前报备过?”
    周观意料之中地摇了头。
    仇红却没松口,接着问:“为何之前点名的时候没查出来?”
    周观一怔,面上发窘,犹犹豫豫道:“之前...有人...替途小世子应声了。”
    还偏偏是这么糊弄人的手段。
    仇红看着周观,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批评他,还是先骂胆大包天的途鸣。
    沉默之中,后头的裴隽柳抬头瞅了一眼僵硬成木头的周观,又看了一眼已然丢魂的仇红,想着仇红再这样盯下去,周观怕是人都要烧着了。
    仇红就在那儿站着,一句话没说,但脑子里必然正认真摩拳擦掌,盘算着怎么“处理”途鸣,她越想,裴隽柳眼见着她的面色就越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裴隽柳见势不好,她本就是想来偷个懒躲个闲,她刚测过耐力,跑得双腿都酸,就想着歇歇脚,躲开外头那群精力旺盛的少爷们,安安静静地休息会儿,顺便来看途鸣的好戏。
    但眼见着仇红脸色不对,武思馆可能即将迎来一阵雷霆,裴隽柳眼疾手快,跑为上策。
    于是微松了眼,笑出整列白齿,道:“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回去接着比试了。”
    这句话仇红压根没听见,她神游天外,正想着怎么把途鸣踢出武思馆,越琢磨越觉可行,裴隽柳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思忖完了,再看周观出了半脑门的汗,但人还是站得笔直,一点不见胆怯,十分抗压,仇红看他顺眼了些,于是叫人跟在她后头,一并出了馆。
    外头的比试进行得井然有序,一个时辰,经过比试拿到成绩的学生,数量已经过半。
    仇红瞥了他们一眼,外头的天气仍冷,还未参加测验的学生正搓着手站在校场外头等待叫名。测验过的学生,成绩好的,则三两成圈聚在一起,个个喜笑颜开的模样,成绩差的,则垂头丧气,闷头沉默,不与任何人攀谈。
    在成绩不俗的那一堆人里,仇红一眼便瞧见了九皇子宋故、十皇子宋慕,以及十二皇子宋观,这兄弟三人自幼便在皇帝的授意下,督促着习武弄剑,如今看来收效不错,各自都能在不同的领域拔得头筹。
    仇红却并舒心不起来。
    这些皇子的成绩越好,便越显得宋悠难堪。
    在武思馆开学之前,仇红便听闻,皇帝对宋悠宠越优渥,顾虑到他从前在洛阳行宫,并未修习过正统的皇室武教,皇帝便特地为宋悠免去了武思馆的课业,无需同他的兄弟一样入馆考试。
    这是个不太妥当的法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皇帝对宋悠的偏宠实到了一种过度的地步,而且无人敢出言置喙。
    对仇红而言,宋悠来不来,有好有坏,他如今在京中,在朝廷,都还没有一席之地,若他来了,能结交些朋友伙伴,这对他之后的仕途定有裨益。他不来...倒也无妨,既无需在这些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面前露怯,又可以专心于手上的其余事务。
    反正无论怎么选,都有好的一面。
    仇红便没有多管,但无法否认的是,宋悠若真要入武思馆修学,那他面对的压力,可就不止当好皇帝的儿子这一项了。
    想着,仇红抬头看了一眼正悠闲谈天的宋故三人,又四周搜寻了一番,并未寻到宋悠的身影。
    馆外突然传来吵嚷的几声喊叫,仇红以为是途鸣赏脸姗姗来迟,正打算抱臂看戏,却定睛一看,那乌泱泱入馆而来,打扮各异的,分明是各国驻京的使队。
    皇帝的寿辰在月末,这些使队庆贺元日后,便要停留到千秋节结束,才会启程归国。
    但他们到武思馆来做什么?
    疑惑间,周观迎上来,对仇红解释道:“方才朝上,陛下有令,各使队也可参与武思馆今日的比试,与馆中诸子一较高下。”
    仇红一时想不通,皇帝这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还是纯粹给她找事做?
    但圣上有命,她这个做臣子的不得不从,看了眼周观,又看了眼乌泱泱不断涌入的人群,只能认命,前去与陈末等人通气,安排这些使队的人马各自列序等候。
    仇红忙碌之时,并未发觉,本来大摇大摆在草场上等着与她理论的越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逃之夭夭了。
    后妃与朝臣必须避嫌,越嫔眼见势头不对,便在梁睿的安排下起驾匆匆赶回了宫中。
    她的胞弟孙成分身乏术,此刻正因射术不合格而焦头烂额,灰心丧气地在场边闷头踢着石子。
    使队一加进来,本来偌大的校场就显得拥挤了起来,光靠陈末几人是远远不够了,仇红便只得去接手佟易的工作。
    佟易正在榜前登记着成绩,仇红走过去,将他换下来去帮顾岸的手。自己则留下来帮忙登记成绩。她看了眼榜上的姓名,上下扫了一番,有些惊诧地发现,裴隽柳的成绩,在这一众世家子弟间,竟还算得上出挑。
    裴家子息虽旺,但都是男丁居多,十年难得一个女子,裴隽柳算得上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自幼便娇生惯养,仇红本以为,裴家夫人会对裴隽柳格外疼惜,不令她苦练武艺,却不料裴隽柳的身体素质远比一般人都要好。
    仇红正打算夸一夸裴隽柳,抬眼朝可供休息的雪棚中找去,却没见着裴隽柳的人,视线往正在进行骑术比试的草场看去,竟瞧见裴隽柳寸步不离地跟在宋悠身边,牵着他的马绳帮他适应纵马的节奏。远看去,只能看见裴隽柳的背影,她正费力地仰头,耐心地同马上的宋悠说些什么。
    马上的宋悠却没能很好地放松,他的十指紧紧拽着缰绳,大腿紧夹着马肚,浑身僵硬如木头。
    仇红微怔,看了眼榜上的成绩,不出意料,宋悠被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再细细一看,他的射术和耐力两项成绩,算不得很差,但比起他的兄长们和裴隽柳,可以说...是差得极远。
    仇红还记得,前些日子的那一场马球赛,要不是端王宋思在宋悠旁边,亦步亦趋地帮衬着他,为他保驾护航,宋悠别说成功摸到球,指不定方一开赛,就要被甩得人仰马翻,当场出丑。
    现下要比的这一场骑术...恐怕宋悠也并不能取得什么不错的成绩。裴隽柳如今帮他,可能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但仇红并不打算制止裴隽柳的好心,总比她自己过去帮宋悠,要好得多。
    然而她也就放心了这么一会儿,草场上便传来了几声不大和谐的声响。
    草场西北角,几个同样身着骑服的少年人,各拉着马缰拦在了正欲练习的宋悠和裴隽柳跟前。
    他们面色不善,其中一人看了眼宋悠,便极为不屑地收回视线,鼻中讽出一声,而后将视线往地上的裴隽柳看去,十分刻意地“哎哟”了一声,不怀好意道:
    “燕王殿下,听说你们柳家祖上三代,从前也出了个威震西北的武卫大将军,怎么到你这里,竟是连马都骑不好,还要劳烦裴家的表小姐,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帮你?”
    “嚯,你是真敢说啊,柳家这么晦气的东西,你也说得出口,我们燕王殿下可是圣人的好儿子,柳家那肮脏的血统,怎么可能还在我们燕王殿下身体里延续呢。启元兄,小心祸从口出啊。”
    “哎呀,三弟此话甚是啊,燕王殿下,还劳烦您原谅我口不择言,我实在是忘了,柳氏罪恶滔天,一个个都死干净了,祖坟都被圣人迁出了京郊,我们燕王殿下定也是要与柳家划清干系的,更不可能承袭他们的血脉。我实在是太过失言了!”
    这刺耳的的话音夹杂着刻意压低的讥笑,隔着老远,仇红都能听出里头的心怀不轨。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仇红垂眸握了握拳,抬眼,方亮不在考官棚内,其他四人正在各自的场地忙于比试,都未注意到草场上的吵嚷。
    仇红看了眼自己有些发烫的掌心,闭了闭眼,并没什么犹豫,便顺手从一旁的器架中抽去了一支长鞭。
    鞭子挥出手去,凌空发出两下厉声,仇红试了试手感,颇觉不错,便收鞭在手,准备往草场去。
    刚一迈出步子,后衣领却被人拽住了。
    仇红回头,拽住她的人,竟是途鸣。
    他还是那副模样,那副表情,看了仇红一眼,就收回目光。
    但手还是没动。
    他伸了两根指头,拽住了仇红的后衣领,微微使力,将她的身体定在原地。
    “你是老师,不是匪徒。”
    他上下扫了仇红一眼,没什么情绪,而后极为不屑地看了看围在宋裴身边的几人,对仇红撂下两字:“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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