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怡站在山顶,远远看见魏怀恩已经被玄羽卫救起,抬进了马车下山之后,才收回了目光。
    “你满意了?”
    望楼站在她身后半步,出声问她。
    “算是谢她之前救过星儿一次吧。我总不能看着她被北翟人害了。”
    裴怡意有所指地答道。
    望楼默了默,上前把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转到她身前。
    “北翟人已经尽数伏诛,证据也已经交给了嘉柔殿下,怡……你还在看什么呢?”
    离开王府之后,他与裴怡之间的那层相依为命的信任不知不觉淡了很多,以至于他不敢再喊她怡儿,因为他们之间远不到那样的无间。
    “当然是看看这蒙山山顶的好风景啊。”
    裴怡席地而坐,望着东方壮丽的日出,拉了拉他的袍角。
    “你不坐吗?”
    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呢?望楼心里嘀咕了一句,但顺从地坐在她身边,偷偷觑着她的侧脸。
    “望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金轮跃出山间,缓缓向天空爬升,将夜间最后残留的一点寒意驱散。
    她转过头来,明丽的双眸似乎能把他所有的阴谋都看穿。
    “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自以为聪明地把问题抛回给她,实则手心已经出了冷汗。
    纵然他以为自己的所有算计都天衣无缝,谁都找不出破绽,更不可能被裴怡发现他是造成这一切的推手,但他还是在她澄澈的眼神中心虚。
    “你紧张什么?”
    裴怡用肘部撞了撞他,半点都没有在王府中的举止合度,处处端方。
    “那我就只说了吧。望楼,你是怎么同怀恩谈的条件?”
    她确然想把北翟人欲要行刺的消息传递给魏怀恩,但她哪怕还是那个端王妃,也半点法子都无,更没办法保证魏怀恩一定会相信她的说辞。
    不过望楼却再叁向她保证,他有办法能让魏怀恩相信。
    他的确做到了,但代价呢?他身上的谜团这么多,虽然她相信他不会害她,但是她不想再做一个耳聋眼瞎的人了。
    望楼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故作为难地搓了搓手。
    “你真的要听吗?”
    “我不能听吗?快说吧,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我们既然一起逃出来了,就算是盟友了。”
    “其实,我曾经是今上的棋子。”
    他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换了一种动机。从一心只为打破裴怡和端王之间的信任,到因为不忍看她被端王拉入泥潭而出手。
    “端王的所作所为今上全都知晓,无论是他利用小郡王设局拉拢嘉柔殿下,还是与北翟人勾结,今上只是在等他露出野心的那刻,好把他的所有底牌一网打尽。
    我同嘉柔殿下之间的误会不算什么,因为今上原本的命令是,让我帮你得到嘉柔殿下的庇护。这样今后端王论罪,你们母子都不会被牵扯进去。”
    裴怡闭了闭眼,望楼的身份她已经有了模糊猜测,算不得意外。但听到今上对端王已经有了秋后算账的杀心之时,还是一声叹息。
    望楼凑近了些,继续说着:“但是我实在不想看你被端王关在小院里受折磨,所以带你逃了出来。按理说我们应该投奔嘉柔殿下,可是……”
    他将右手覆在裴怡的手背,轻轻拍着,给她一点安慰。
    “可是嘉柔殿下为了今后,也只会把你看管起来,说不准还会推你出去指证端王。我已经做了半生棋子,不想看你也身不由己。
    所以我把证据给了嘉柔殿下,换了你我的自由,只是从此之后……”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接下来的话都没有必要同她说清一样。
    “但你违抗了今上的意思。”
    她顺着他的话,自以为听懂了他的意思。
    “从此之后,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你在担心我吗?”
    他暗喜自己的说辞没有被她发现任何漏洞。
    他不会告诉她,魏怀恩根本没有圈禁裴怡的想法,很慷慨地给了他们两人自由。
    裴怡沉默了,目光落在他们交迭的双手上。
    他的手和端王的很不一样,他的手指很修长,仿佛比端王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孙贵胄。
    他没有催她回答,像极有耐心的毒蛇一样,拟态成一根无害的树枝,等待盘旋的飞鸟择枝而栖。
    “你一心为我,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的处境呢?”
    她再给自己的情绪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一个。
    他靠过来,在她瑟缩的时候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我不是单单为了你,怡儿,我有私心。”
    这样的距离只会让裴怡心慌意乱,却能让他游刃有余。
    “我喜欢你,所以我才会一直帮你,帮星儿。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她颤了颤,没有抽离。
    “但是……”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他的气息垂在她抖动的睫羽上,制止了她没想好的话。
    他亲吻了她的额间。
    “抱歉。”
    他忽然退开些许,但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是我僭越了,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配对您怀着这种心思。您放心,我只会把您当主子,绝不会再冒犯您了。”
    有些冒险,但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游移不定的她上钩。
    他不想慢慢培养她的感情,他只知道什么叫趁热打铁。
    就像破壳的雏鸟只会跟随第一眼见到的人一样,他既然把她带出了王府,她就必须马上认清自己的心意。
    喜欢谁不是喜欢,为什么不能看看他?
    他演出来的不知所措和黯然神伤很好地骗过了裴怡。
    “我不是嫌弃你的身份,望楼,你别道歉。”
    战场上下来的人能有一条命已经算是不错,她从未觉得内侍们的残疾就是低人一等。
    她看不得他这副样子。
    上钩了。
    望楼立刻再度凑近她,几乎快贴上她了。
    “您真的如此想?您真的不会嫌弃我是这样的身份吗?”
    他的戏太好,甚至眼角挂着恰到好处的一滴泪珠。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另一只手帮他拭泪,而他又握着她的手留在自己脸上。
    “那你喜欢我吗,怡儿?”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一个眼中只有她的望楼,她好像中了什么迷障,任由他的气息一点点逼近,一点点拉她沉沦。
    她的右手掌心下是他的心跳,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是一样的慌乱紧张。
    她喜欢他吗?
    好像是的?
    至少她不抗拒他的接近。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
    呼吸交缠,他的唇瓣吻住了她的。
    很软,很软。
    所以在他细细描摹她的唇形的时候,她主动了一些。
    呼吸开始杂乱,他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反而还需要她来引导。
    但她没有发现,他已经将她抱进了怀中,以身为饵,捕获了她的整颗心。
    “我喜欢你,真的,我好喜欢你……”
    他抱着她,贴在她耳边像一个尝到一点甜头就被冲昏了头脑一样的傻子一样,想要把所有的情话放在一天说完,生怕她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她趴在他颈窝,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自由,原来这才是自由。
    她再也不需要去讨好谁,更不需要去揣测谁。
    她只需要由自己的心。
    蒙山书院。
    此书院汇集天下英才,为文坛崇为圣地。
    历任山长皆是清流文人典范,虽不在官场,却也声名远播,一呼百应。
    “阮山长,叨扰了。”
    魏怀恩撩起车帘,在蒙山书院后山的小径上与等候在此的阮雁打了个招呼。
    “嘉柔殿下。”
    阮雁点点头,算是见了礼。
    “叨扰不敢当,只是书院局促,容不下殿下这些扈从。”
    魏怀恩唤来了十方:“十方,你和厉司君就送到这里吧,本宫只和萧齐进山便可,若有要事,阮山长会通知你们的。”
    十方不赞同地打量了一眼负手而立的阮雁,劝道:“殿下伤重,萧副使也有伤,若是有什么闪失,在下如何向将军交待?”
    “放心,蒙山书院人才济济,想必本宫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魏怀恩故意提高了声量,让阮雁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这位统领不必担心,某一定会让嘉柔殿下伤愈如初。”
    阮雁接上这句,也不再看魏怀恩这边如何安排,转身走进了山门。
    “去吧,本宫遇刺的消息按下,只说本宫在蒙山书院逗留了几日,想必父皇不会见怪。”
    魏怀恩说完,直接放下了车帘。
    十方还要说什么,萧齐就慢悠悠骑着马从队尾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这边一切有我。”
    然后凑近他低声说:“若你真是为了将军府着想,就应该知道,只有效忠殿下,才能真正保住将军府一世安稳,别投错了主子,明白吗?”
    十方惊愕地看着萧齐,但萧齐已经坐在了魏怀恩车架前,让车夫下了车。
    “你……”
    十方催动马匹,想要让萧齐把话说清楚,但萧齐竖起食指抵在唇前。
    “嘘,好好想想我的话,别急着给你那主子效忠。明日来此处见我,我们再谈不迟。现在,别再耽搁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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