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行。
    正所谓百密有一疏,千虑有一失,即便他严防死守,也挡不住旁人憋着劲钻空子,说好听的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一个巴掌非要拍另一个巴掌,还能不响?
    故而年节过后,趁着大家都清闲,薛进又向楚熹提及带楚楚到处转转的主意。
    楚熹有这念头不是还一日两日了,自然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
    唯一的拦路虎是老爹。
    一来老爹舍不得楚楚,二来出了正月就是楚楚的五岁生辰,老爹认为他孙女的五岁生辰比他六十大寿更重要,天塌下来也要在府里操办一番。
    楚熹如今是个近乎愚孝的大孝女,老爹的决定她通常不会干预,薛进了解她的脾气,是以自行请命去说服老爹。
    岳婿俩在书房促膝长谈了半个时辰,当天傍晚,一家三口便乘着马车离开了安阳。
    “你跟老爹说了什么啊?”
    “嗯?”今晚风大,薛进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袍坐在马车外面,有些听不清楚熹的声音。
    楚熹只好推开门,重新问了一次。
    薛进笑笑:“我说,咱们在安阳城里总是聚少离多,他想抱孙子遥遥无期。”
    当着楚楚的面,薛进没有说的太明白,不过足够楚熹听懂了。
    老爹的确心心念念想抱孙子,谁让当年楚楚还不满周岁就被楚熹带去了太川,他没能亲眼看见小姑娘长大,总归是一桩遗憾,如今世道安稳多了,他就盼着夫妻俩再生一个,好能自幼养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这不是给老爹画大饼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不帮忙,我能有什么办法。”
    楚熹摇摇头,目光看向远处荒废的旧道:“咱们现在要去哪啊?”
    “泗水镇。”
    “那不得很晚才到?”
    薛进有一下没一下的鞭打着马,估算了一会说:“子时之前兴许能到。”
    这次出行目的是要让楚楚感受一下民间疾苦,若随从仆婢前呼后拥就失了本意,所以夫妻俩只做寻常打扮,像寻常百姓一样赶车饮马,衣食住行都靠自己一双手,真正达到自力更生。
    只是楚熹第一次“轻装上阵”,在夜幕下的荒郊野外里难免担忧:“这时节会有野狼吗?万一遇上走兽怎么办?”
    “凉拌。”
    “我就说等明早天亮了再出发。”
    “楚光显临时反悔怎么办。”薛进转过身,把楚熹推进马车里,紧紧地关上车门:“少废话了,你不嫌冷?”
    “娘……”被突然拎上马车的楚楚好像才回过神来:“咱们要去太川吗?”
    见楚楚满脸遭受绑架似的茫然模样,楚熹多多少少有点小愧疚:“不去太川,咱们去丘州。”
    “我知道丘州,那里离月山关很近,咱们是要去爹爹家吗?”
    “暂时还去不了爹爹家。”楚熹将女儿抱到怀中,用指尖轻轻梳理她柔顺黑亮的齐耳短发,极为小声道:“我们去东丘城。”
    “去东丘城做什么?”
    “去东丘城,祭拜你表叔。”
    对于不知道的事,楚楚一贯喜欢刨根问底:“哪个表叔?”
    楚熹耐心的帮她理清这门亲戚:“舅爷的儿子,你爹爹的表弟。”
    “我见过吗?”
    “没有,娘也没有见过,不过……表叔要是还在,肯定会很喜欢楚楚的。”
    即便薛进从来不提,楚熹也知道,李玉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那年在太川,司其酒后失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捂着脸痛哭流涕,说了许多关于李玉的事。
    薛进,李玉,司其,他们三个是在李善强硬的铁血手腕下抱团长大的,其中李玉年纪最小,又是李善的亲生儿子,不论谁犯了错,李善都拿李玉先开刀,而李玉又是一个极为明朗的人,每每他受罚,还要忍着一身伤痛去安慰司其,也从来不曾向薛进抱怨过一句。
    李玉平生只有一桩心愿,他要在大仇得报后,去亳州东海看鲸群白浪。
    那时薛进司其身在太川,离东海仅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却是无尽的遗憾。
    也正是那次司其醉酒,楚熹才知道,当初薛军攻破东丘城后,李善派人将李玉的尸首送回了西北安葬,薛进又另外在东丘城下为李玉立了一处衣冠冢。
    薛进说,
    他此生未必还能重回西北。
    他想让李玉离他近一些。
    还有那只猫。
    从前养在安阳小院那只鸳鸯眼的白色狮子猫,如今也在东丘城,听闻阳光好的时候,它会趴在李玉的衣冠冢旁打盹。
    作者有话说:
    楚楚变形计可能会放在番外写,下章换地图(快到尾声了,我真的好卡啊呜呜呜呜)
    第149章
    自去年春汛的那一场豪雨后,便是长达数月的大旱,如今虽堪堪熬出了头,但江南四州仍是滴水不见,常州倒还好些,起码有众多河渠,百姓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可一出常州,到了旱情最为严重的合州,景象就翻天覆地了。
    放眼望去,处处萧条,灰突突的官道旁是破败的枯树,车马驶过,卷起阵阵烟尘,从前碧波澄清的湖畔,现下也成了泥潭,一层沤着一层,散发出怪异的气味。
    楚楚跪坐在窗前,探着身子向外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充满惊奇,对这种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感到不可思议。
    “楚楚。”薛进大抵是用余光瞥见了她,柔声说了句:“进里面去,当心吃一嘴灰。”
    楚楚便乖乖的缩回了马车。
    楚熹被薛进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的坐直身,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口水:“什么时辰了……”
    薛进抬眸看向日头:“酉时。”
    “我睡这么久吗。”
    “是啊,方才那一路坎坷的厉害,马车都要颠散了,亏你还能睡得踏实。”
    三人离开安阳以来,楚熹就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沦为了小保姆,伺候完小的伺候大的,等她梳洗妥当躺到床上,都得是后半夜了,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薛进竟然还敢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楚熹顿时有些恼了,不愿当着楚楚的面和薛进争吵,遂推开车门,坐到外面去,誓要与薛进一争高低。
    不过,看到薛进灰头土脸的倒霉模样,楚熹又把这口气给压下去了。
    “你干嘛?”薛进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她:“去马车里坐着,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应台了。”
    赶马车这事看似不难,可也是个力气活,且从早到晚让大风吹着,让日头晒着,着实不容易。才半月而已,薛进白皙细嫩的俊脸就泛起一片乡土气息浓厚的皴红了。
    楚熹不禁长叹了口气:“我原本还以为,冷不丁离了那些丫鬟嬷嬷,楚楚会很不适应,还犯愁她若是哭着闹着要回家可怎么办,没承想……”
    薛进哼笑一声道:“没承想不适应的是你。”
    “难道你不累吗?”
    “还好,我瞧着楚楚这些日子挺高兴。”
    只要楚楚高兴,薛进就是再累也觉得值得。
    楚熹从怀里拿出手帕,想擦擦他脸上的灰尘,见他自觉扬起下颚,像小狗等着主人擦脸的神态,又忍不住笑:“是呀,楚楚的适应能力可比我预想的要好多了,今早那糙米粥,我吃着都喇嗓子,她竟一口也没剩。”
    “该吃肉了,总这么吃糠咽菜的也不行。”薛进有点心疼地说:“脸蛋都瘦了一圈。”
    “那等到应台,找一家好点的客栈吧,吃顿饱饭,睡个好觉。”
    “但愿能睡个好觉。”
    昨晚住的那家客栈有小虫子,薛进怕宝贝女儿挨咬,趁着楚楚练字的功夫,脱光衣服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拿自己做诱饵,勾引有歹心的小虫,企图来个抄家灭族,一网打尽。
    他倒是没有白费力气,楚楚昨晚一觉睡到了天亮,清晨起来也没喊着身上痒。
    不多时,车马进了应台城。
    应台是江南四州最小的城池,城中百姓不过十万,因周遭良田极少,佃农多以种果树度日,而后再通过沂江运送到两岸各地。
    这几年战乱,沂江总是被重兵封锁,货船来往艰难,百姓谋生的渠道便断了,又赶上今年旱灾,果子长得不好,只能靠薛军搭棚施粥度日,手里头为数不多的余钱也都拿去买了米粮,别说扯花布做新衣了,就连仅剩那么一两件体面的好衣裳都送进了当铺。
    乍暖还寒的天儿,街上百姓各个衣衫单薄且破旧,上头皆是深浅不一的补丁,有的穿着草鞋,有的露着大脚趾,甚至还有光着脚板满街跑的孩童。
    楚楚的娇生惯养在此刻显露无疑,她颇为疑惑的问:“娘,他们为何不穿鞋?”
    楚熹不管楚楚能否理解,只将应台百姓当下的困境说与她听。
    “原来是这样……他们没钱买鞋子。”
    “于这些靠天吃饭的百姓们而言,遇上天灾,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楚楚点点头,神情稍显低落。
    薛进将马车赶到应台城里最大的客栈,叫小二过来帮忙泊车,自己则站到底下去接那母女俩。
    楚楚在狭小的马车里窝太久了,迫不及待想下地蹦跶蹦跶,小短腿一屈一伸,像个弹簧似的扑到薛进怀里,薛进一把抱住她,低笑出声:“慢点,当心摔着。”
    楚楚一点都不怕摔,她知道薛进会把她接得很稳。
    “诶,还有我呢。”
    “没忘了你。”
    薛进将楚楚放到一旁,干脆向楚熹伸出双臂:“跳吧。”
    楚熹挑眉,真就学着楚楚往他怀里扑。
    薛进搂紧她的腰,连连往后退了三四步,虽皱着眉,但眼里透着一股戏谑的笑意:“你还真跳,自己多沉心里没数?”
    “不是你让我跳的,哼,就是在马车上吧,实在施展不开,否则我非得助跑一段。”
    “是吗,再给你个机会,你去二楼廊阁往下跳。”
    “你当我傻呢!”
    楚楚仰头看着拌嘴的爹娘,方才的低落一扫而空,胖乎乎的小手捂着肥嘟嘟的脸颊,发出“叽叽咯咯”的稚嫩笑声。
    薛进不经意间一垂眸,被女儿弯弯似月牙的眼睛可爱到,又将她抱到怀里,轻声细语地问:“宝宝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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