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时候抓了一把,那些贵重东西钥匙都在我手上,哪里是撬开的。”宝娘慢不悦道,“总之你那么多的金瓜子,也不缺我手里这一把,还给我。”
    “东西给你,你就用来陷害六尺?”何平安扭过头,看着满脸不耐烦的宝娘,心情跌倒谷底。
    “她要不是祖坟冒青烟,能进这个门吗?”宝娘要抬头跟她说话,见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忍不住酸道,“难道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她就想到村里的自己,所以才对她那么好?”
    何平安深吸了口气,否认道:“没有。”
    宝娘怪笑道:“是是是,大少奶奶。你对六尺好,单纯是因为她有脑子,我们这些人都是不得你心的人,总有一日要被你用各种借口赶出去,当我不知道?你要是敢,自己也别想当这个少奶奶了。”
    何平安站在台阶上,此刻逆着光,嘴角似是翘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只是看不明朗。
    “你在威胁我?”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哪敢威胁少奶奶,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宝娘走上前,应是故意撞她的,见何平安沉默不语,算是扳回一城,冷嘲热讽道:“你是什么底细什么跟脚,私下里咱们把话说开,别跟我摆谱子,要不是我家小姐,这福气万万落不到你头上,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何平安背贴着墙壁一角,面上无甚变化,心底实则已经细细琢磨起来。
    若她真的说出来,究竟如何。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纵然是李代桃僵,也与顾兰因拜过天地祖宗,再坏也不过是……
    她微微抬起眼,黑沉的眼里陡然出现了一道虚晃的影子。
    宝娘已经走远了,何平安余光扫到卧房门前,那挂着的烛灯暗淡无光,再往走廊的尽头看,隔扇繁复精致的雕刻在黑暗里像是人一样,显露出沉默的眉眼,于无声中细看这来来往往的过客。
    何平安吓了一跳,只是走了几步,忽然便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回到屋里,也不管那头的陌生人,卸了钗环倒头便睡去,许是心思太重,连梦里都是这黑森森的大宅子。
    披头散发的少女在黑暗里提着一盏灯,路过窗前,依稀听得见老人的絮语,年轻男女的情话,以及接连不断的滴漏声。
    这时西风起,白露为霜,天井仿佛是玉盏,接了满满当当的寒气,她爬上楼,如现实中一般盯紧了走廊的尽头,仿佛要验明自己的猜测,一步一步走近,最后提灯照亮了隔扇上老旧的木质纹理。
    何平安嗅到一股腥味,烛光惨败,她透过雕镂的缝隙,窥见了一个瑟缩的女人。
    伴随着天外一声鸡鸣,她猛地惊醒。
    这一睁眼,门窗大开,两个侍女正服侍一个少年人穿衣裳。
    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穿衣镜里,何平安跟见鬼一样。
    “腿疼?”见她呆呆没有反应,顾兰因挥手推开一个丫鬟,说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丫鬟出门,顾兰因将另一个也遣走了,自己低头系着朱红的绦带,余光似有似无地瞥她。
    不得不说,这样的何平安倒是少见,睡眼惺忪,呆头呆脑。
    “你那个叫宝娘的丫鬟怎么不进来?”顾兰因随口问道。
    何平安听到他提宝娘的名字,思绪渐渐收拢,她昨夜衣裳都未脱,如今外衣上褶子深深。她自己去柜子里翻找新衣裳,不觉身后有人走来。
    “昨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何平安手一顿:“让夫君见笑了。”
    “要是想换丫鬟,趁早就要换掉。”
    “她是表姐的贴身丫鬟,我要真换了她,你舍得?”
    顾兰因垂眼瞧着她那截裸露出的细白脖颈,道:“她可不是婉娘的遗物。”
    “要是哪一日她狗急跳墙,向家里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怎么办?”
    “你有这张脸,就足够了。”
    身后的少年说这话时意味不明,何平安换了件黛蓝袄子,领口被人轻微地整理了一下,她身体僵住,随即开玩笑道:“你是打算帮我圆这个谎?”
    顾兰因手搭在女人的梳妆台上,镜中照出他一张清俊的面庞,仿佛陷在往事中的少年,说话声音格外动听。
    “我还会在离开之前,帮你一个大忙。到时候谁也不敢以此要挟你。”
    何平安心冷了半截,只是装作感动的模样,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胡言乱语道:“妾身受宠若惊,要是夫君不计前嫌,妾身愿与夫君举案齐眉,他日能有一儿半女,此生足矣。”
    顾兰因将她假惺惺的娇羞看在眼里,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何平安坐在窗前描眉梳妆,等那脚步声走远,又将脸上的脂粉擦的干干净净。她看着帕子上的胭脂,想起方才的言语,既觉得恶心,又感到一丝好笑。
    她是绝不会跟着顾兰因出这徽州府的,到时候天高水远,他必然翻脸无情,若是此刻信他是为自己好,简直就是蠢的不可救药。
    不过也多亏他今早上这一番话,免得自己以后演起来吃他一个措手不及,误了时机,真就不得不跟他一起出去。
    何平安将自己关在屋里有一日,心里慢慢做谋划。
    只说大半个月过后,二月天里,风从平地起,村里顽童放起高高的纸鸢,日头卸去寒意,晌午时分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宝娘如今整日都在顾兰因那边的大宅子里,图一个眼不见为净,七尺因羞愧,病了一场,日常也不再跟前伺候了。何平安每日大半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因瘦的厉害,顾兰因怀疑她故意的,用膳时候竟还知道回来盯她。
    两个人同桌共食,何平安吃着吃着就犯呕要吐,问起来就是恶心,顾兰因不信这些鬼话,亲自拿粥饭灌她,往往闹的一地都是狼藉,周氏在楼下听到响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傍晚,家里人都在一起,何平安梳着简单的圆髻,穿着素净,一连几天都饿着自己,饭桌上她看起来十分孱弱。
    “因哥儿三月要走,家里东西皆已打点好,昨日你丈人家托人传话,说是走之前想看看女儿,到时候你记得带着婉娘回去看看。”顾老爷说道。
    顾兰因嗯了一声,反手就给身旁的女子夹菜,像是会关心人了,顾老爷见状,心里多了一丝欣慰,只是没过多久,何平安捧着碗就吐,满头的虚汗。
    “这是怎么了?”
    顾老爷不知情,他一问,周氏就赶忙道:“她身子接二连三遭灾,胃口大不如从前,想来是这些菜不合胃口,让厨房再上一些清淡的就好。”
    何平安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娘说的对。”
    但话音未落,她连碗也拿不稳了,随着玉碗碎裂声响起,她头压在胳膊上,伏在案边不断干呕。
    此情此景,显然不像是周氏说的那么轻巧。
    “畜生,你又干了什么?”顾老爷皱着眉,质问道。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媳妇不吃饭,跟因哥儿有什么干系。”
    顾兰因放下碗筷,拍了拍她颤动的脊背,头也不抬,无奈道:“父亲说的是,她病了不吃饭,要饿死了,我每日哄着她吃,谁知道她见我就恶心,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别诓我,无缘无故恶心什么?你要是每天哄我吃饭,我也嫌你恶心。”顾老爷说话总是一针见血,“这定然是在我和你娘看不见的地方,你又偷偷使坏!”
    何平安咬着唇,强忍住笑,颤的更厉害了。
    “我能做什么坏事?”顾兰因似是察觉到她的怪异,手上动作改成轻抚,声音低了些,不以为意道,“夫妻之间,我亲近她,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可没干什么。”
    顾老爷这下没搭话,小夫妻的房里事,不该他管,他移开眼,微微叹了一声。但周氏听了,忽然眼前一亮,猜测道:“她这样犯恶心,可是怀孕了?”
    “你糊涂了,婉娘月前才从楼梯上摔下,哪来的怀孕。”
    周氏有些失落。
    晚间,两人各自回房,何平安走在后面,快到门边时顾兰因转过身,笑道:“今天倒是会装,又叫我从他那讨了骂,你心里此刻想来是高兴坏了。”
    “哪有,夫君肯定是误会妾身了。”
    何平安嘴上否认着,袖手靠墙,像是一盏美人灯,窗外风一吹,摇摇欲坠。
    “明日跟我出去一趟。”顾兰因道。
    何平安问他出去为何,门口立着的少年莞尔:“好事情。”
    对他是好事,对自己而言那十有八九就是坏事,何平安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顾兰因却还堵在门前。
    何平安正疑惑着,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不想他却忽然有了动作,吓得何平安一巴掌挥过去,恰好打在他半边脸上,声音清脆,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顾兰因见周氏还在那边偷瞧,忍着气,将她抱在怀里,进屋时不慎让她那条腿撞到了门框,顿时就听到一声痛呼在耳边响起。他听着声,莫名被逗笑了。
    三进院里因她这一声叫唤,丫鬟们点灯过来查看,生怕她又摔倒,只是人没拐过来,周氏从那头走过,将人一一遣走了。
    何平安后知后觉,被他重重丢在床上,立即抱着腿骂道:“你发什么病?”
    顾兰因不理她,她气的大被盖过头,说道:“我腿伤了,明日不能跟你出去,你找旁人跟着你罢。”
    “你不去,就没意思了。”
    何平安冷笑:“我就不去。”
    顾兰因不接话,因知道她起的迟,第二日天未明就悄悄起身,让两个做事认真的丫鬟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扛到马车里。周氏早间听到声,心里有些担忧,只是想起两人昨晚上尚未进门就搂抱在一起,一时又觉得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不该管的太宽。
    清晨林间有雾,马车行在路上,颠簸中何平安悠悠转醒,此刻时辰尚早,她看着周围物件摆设,恍惚间还以为做了个古怪的梦。
    顾兰因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醒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何平安抱着被子,在颠簸中慢慢清醒。
    马车内里宽敞,穿着水青茧绸直裰的少年正襟危坐,见她又跟见鬼一样,便用扇子敲了敲小巧的几案。
    那上面摆着青盐等些许洗漱东西,此外还有一套叠好的衣裳以及一个匣子,他显然是准备好的,半点不关心她是否情愿。
    何平安待洗漱后将衣裳展开,是银粉色洒金对襟袄子,一条嫩黄插宽襴的挑绣裙子。她换衣裳时顾兰因不曾回避,他坐在角落里,乌沉的眼眸里映着她瘦弱的影子,仿佛从她身上瞧见了另外一个人,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看够了?”何平安此刻终于出声。
    顾兰因捧着茶,垂眼撇开茶上的碎沫,微笑道:“你说呢?”
    “非礼勿视。”
    顾兰因哦了一声,更为直白地盯着她,嘲弄道:“你也知道非礼勿视?那前些时候在夜里偷瞧我的又是谁呢?”
    何平安被噎住,一面穿衣,一面想说辞,忽然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何平安装傻充愣,低头系着香囊,解释道:“妾身心口不一,没想到被夫君看出来了,实在是羞愧。”
    “要是真羞愧,此刻就该缝了自己的嘴。”
    顾兰因打开那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套精致的草虫头面,他推到何平安面前,道:“足金打的头面,正好配你。”
    马车里并无铜镜,何平安笨拙地梳了一个圆髻,等到将一匣子的头面戴上,才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不知是用了多少金子,她撑着头,到底是取下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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