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11部分阅读

    大员已是无人不知。

    仓促之下,朱高煦只把陈瑛找来,商议对策。

    朱高煦一见陈瑛,便忧心忡忡地道:“此事不妙,皇上修储君之书,偏偏指定了杨旭解缙和道衍,这三人有两个是他的死党,道衍秃驴也与那死胖子眉来眼去的颇为友好,看来父皇还是瞩意于他”

    陈瑛微微一笑道:“殿下不要着急,皇上摇摆不定,实属寻常,要知道,大皇子虽不及殿下您功勋卓著,有赫赫武功,可他毕竟是皇长子,这道统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轻易无人可以撼动。殿下能争取到这么多的朝臣拥戴,能让皇上五次三番改变心意,足见殿下众望所归。”

    陈瑛安抚了朱高煦几句,又捻着胡须沉吟一番,徐徐说道:“不忙,杨旭刚刚回京,对朝中事务还不了解,他需要一点时间,摸清敌我双方的实力和动向。这一两年的苦心经营,大皇子只知坐守道统,远不及殿下您积极争取,朝中文武已被您争取过来大半。

    那杨旭自出昏招,远赴辽东,本以为再立一桩功劳回来,可以为大皇子锦上添花,孰不知辽东竟是一个泥潭,这一去便难以拔足,前后绵延三年之久。如今,略微倾向于大皇子的朱能和张辅已经远征安南去了,杨旭又是刚刚回京,一时半晌的不会有大动作。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可从容布局,等他们调兵遣将,部署停当了,安知不是给殿下您做嫁衣呢”

    朱高煦原本倚重丘福等一干武将,只是这些武将冲锋陷阵没有问题,让他们与人勾心斗角实在并不擅长,为了打击大皇子一派,反把自己弄得元气大伤,丘福被贬谪北京,他也有些失去父皇的欢心,幸赖此后多从陈瑛之计,竟然渐渐挽回颓势,且已隐隐占了上风,所以早把陈瑛视作心腹中第一智囊,闻言不由大喜道:“先生可有妙计”

    陈瑛微微一笑,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朱高煦听了连连点头,赞道:“妙计杨旭若要布置停当,最快也得半个月,他若想拉拢更多人手为其所用,壮他的声势,那时间就更长了,咱们可以抢先下手,发动咱们全部的力量,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立储之争”

    朱高煦说到这里,冷冷地一笑,面目有些狰狞:“父皇如今做了天子,不比昔年只是一方藩王的时候,他顾忌的更多需要周全的地方也更多,这么多文武为本王逼宫,父皇会不担心靖难之祸重演么这个皇位,是我帮父皇打下来的,我要定了”

    翌日一早,皇帝早朝,夏浔起了个大早,收拾得停停当当,精神抖擞地上了朝。

    大明朝的公务员的假期是比较少的,远不及宋朝公务员那般悠哉悠域,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公休日,不过夏浔经略辽东这么长时间,假日积累是不少的,再说他是国公,不是在朝的常职官员,可以休息的时间就更长,原本无需这么快就上朝参政,因此他的出现颇为引人注目。

    尤其是皇帝令辅国公主持编撰文华宝鉴的事情昨天下午就已经传开,他的出现就更加令人注意了,不一会儿,居然连很少在朝堂上出现的道衍大师也堂皇出现,文武百官更是为之侧目。这两个人都是皇帝面前极有份量的重臣,许多文武都要上前拜见,问候几句。

    哪怕是二皇子朱高煦阵营里的人,见了这两个人,也不好故作不见,不过他们上前拜见,道衍和夏浔也只是含笑还礼,神态从容,并无额外的话语,众文武三五成群,私下议论一番,做出的最合理的猜测,也只是二人上殿面君,为的是编撰文华宝鉴一事。

    立储,何等庄严隆重之事,尤其是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的时候,谁会那么冒冒失失的就出手呢

    官场上一向如此,非无绝对把握,大佬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想探风色,顶多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虾米跳出来试探一番,这样才能进可攻退可守,不至陷于被动,至于那扔出去的小卒子,就连对手都懒得收拾他,谁都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小卒子,对一个小卒子大动干戈,反而显得自己没有底气。

    因此,谁都没有想到今天夏浔就会郑重提出立储,就连大皇子一派诸多还没得到消息的官员都不知道。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景阳钟响,百官排列,早朝开始了

    “皇上,自昔哲后,降及近代,莫不立储树嫡,守器承祧。今东宫虚位,为日已久,中外莫不怀忧。世间万物,皆有根本,国家重器,更应早立根本,已安中外已安天下已安民心太子,国之储君,国家根本,根本不立,国本不安,故此,臣杨旭,奏请圣上,请立太子”

    早朝,依着规矩,还是先见外臣和来京的陛辞的朝廷大员,这就是个过场,哪有那么多的外国使节和来来去去的朝廷大员,过场一罢,夏浔提足丹田之气,高喊一声:“臣有本奏”说出来就捅了这么一句。

    之乎者也的话夏浔说的不太顺溜,昨儿晚上特意看了些书,措了几句辞,这几句话是背熟了的,说出来当真是抑扬顿挫,充满慷慨激昂之气。

    夏浔这一句话说罢,整个金銮殿上鸦雀无声。

    不要说群臣意外了,连皇上都吓了一跳,朱棣本来估摸着夏浔最快也得三五日功夫,与一些得力的官员沟通一下,商量个进退才出手的,没想到他做事这么天马行空不着边迹的。

    陈瑛也懵了,他是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官员,用固有的官宦思维,自然想不到夏浔这么莽撞。这正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夏浔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的确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不过陈瑛毕竟十分老练,匆匆四下一扫,发现许多大皇子派的官员也颇为惊愕,便知道夏浔此举恐怕根本没跟几个人商量过,心中不由暗喜。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夏浔如此突兀,固然有先声夺人之效,可惜他也太急躁了些,根本没跟几个人商量,若能趁此机会阻止了他,他的气焰便会被打压下去,下次他再想倡议此事,气势上就会弱了几分,陈瑛心下急急盘算,脚下一动,就要出班。

    可陈瑛脚下才只动了一步,提着一口气刚要跟夏浔比谁声大,身旁人影一闪,殿堂中央已经站定了一个老僧,一袭玄色僧衣,只在缁衣衣袖衣领处绣着两道金边,那是御赐僧官的标志,气定神闲地往那一站,单手当胸,宝相庄严地道:

    “臣附议。建储,乃为宗庙万世至计,臣本不才,叨蒙恩遇,今又受圣上重托,委以编撰文华宝鉴,以授国之储君,皇恩浩荡,固不敢自默,岂敢不思君之所思,不忧国之所忧呢因此,臣赞同辅国公所言,请陛下,立太子”

    陈瑛一只脚迈出班列,一张嘴张开一半,欲哭无泪:“有这么干的吗有这么干的吗在金殿上为了抢着说话,居然连武功都使出来了,这不是欺负人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道衍虽是出家人,却是一名僧官,明朝设僧录司道录司,掌管天下僧道两教。道衍是僧录司左善世,就是天下僧尼的总教主了,属于朝廷的官员,故而殿上见驾,要称臣。

    解缙不会什么轻身术,可他会抓机会,道衍大师最后一句话还没落地,他的脚就迈出去了。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站在文班之首,要上前说话也方便,一边走,一边便道:“臣附议古来父有天下,皆当传之于嫡长子,今皇长子资质纯正,足令宗社有托,臣请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

    一连三炮,轰得满朝文武昏头转向,他们这才明白,敢情大皇子这边改变了打法,国公国师内阁首辅,这三位头号人物抛开千军万马,赤膊上阵了

    “臣附议”

    “臣反对”

    “臣附议”

    “臣反对”

    金殿上立即乱作了一团粥,刚刚反应过来的两派官员赶紧站出来表明态度。

    夏浔道衍解缙三人立场明确:“要立储君,要立大皇子”

    这杆大旗一竖起来,大皇子一派的官员立即纷纷应和,而二皇子一派的官员就乱了套,他们也在高声反对,只不过反对的声音却不统一,有的在那儿喊:“皇上春秋鼎盛,立储之事来日方长,如此大事,该当慎重,不必急于一时”有的在那喊:“二皇子武功赫赫,酷肖陛下,臣以为立储当立二皇子”

    因为意见事先没有统一,像陈瑛这样的领军人物又来不及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二皇子一派的人急于否定对手的意见,七嘴八舌,各有所持,反而削弱了自己的声势。

    眼见朝堂上又乱成了一锅粥,朱棣老大不悦,登时把眉头一皱。

    夏浔见状,立即抢上一步,先向朱棣一揖,霍地一转身,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道:“金殿之上,谁敢喧哗统统肃静”

    这一声吼,跳脚招手的交头接耳的大喊大叫的,全都像着了定身法儿似的定在那儿,都把眼光齐刷刷朝夏浔投来

    第650章 谁敢轰城

    夏浔义愤填膺地道:“杨旭虽然年轻,却也是太祖时候就站班侍驾的臣子了,说起来,与殿上许多老臣一样,都算两朝之臣了,太祖在时,杨旭就从不曾见过朝堂之上乱到如此地步,纵然皇上仁厚,诸位大人也不该如此目无君上啊,这般吵闹,置我皇上于何地”

    真要论起来,夏浔实际上已经算是三朝老臣了,只不过对于建文朝,永乐皇帝是不承认的,虽然这段历史避不过去,可是官面上绝不能提,因此夏浔只好很吃亏地成了两朝老臣。陈瑛都快气晕过去了:明明就是你挑起来的事儿,怎么你倒像没事人儿似的

    朱棣因为按照封建礼法,属于得位不正,所以他和李世民一样,耿耿于怀的就是建功立业,超越父祖,以证明自己君权天授,是理所当然的正统,夏浔这句话正刺到他的痛处,本来的不悦果然爆发了,他把脸色一沉,冷冷地一扫群臣,问道:“对于杨旭道衍解缙三人所言,众臣工有何见议”

    如今的刑部尚书叫吕震,此人的长处是博闻强记,然则为人佞谀倾险,善于投机。他坐上尚书宝座时,正是朱高煦势大之时,吕震权衡一番,便投到了朱高煦门下,方才一听夏浔所言,担心自己所保的主子失势,立即激烈反对,喊得最为大声。

    因为他是一品命官,站在最前面,朱棣看得最清楚,这时朱棣冷冷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吕震突然发觉自己不该当这个出头鸟,奈何此时想要缩回去已经晚了,吕震仔细筹措了一下,便躬身下去,斟酌着道:“皇上,臣以为皇上春秋鼎盛,正当壮年,储君之事,不急于议立。”

    解缙马上驳斥道:“储君之为储君,正在于一个储字,与陛下春秋鼎盛有何干系昔日我太祖高皇帝称吴王,随即便立嫡长子为世子;翌年,我太祖高皇帝登极称帝,随即便易世子为太子。那一年,我太祖高皇帝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亦当壮年如今皇上已御极三年,年纪最小的皇子业已年过十八,为何立不得太子”

    解缙义正辞严,说的确是道理,再者说他举的又是太祖为例,一向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吕震唯唯喏喏,竟不敢言。

    陈瑛终于逮着了机会,咳嗽一声,出班奏道:“皇上,辅国公立储之言,臣附议但解大学士所言,臣不敢苟同。皇长子腿有旧疾,身体虚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一国之君,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以皇长子的身体状况,如何承担这等重任反观二皇子则不然,二皇子纠纠英武,酷肖陛下,且文才出众,似这等文武兼备的皇子,立为国之储君,方可安天下安民心,确保国统万载千秋,是以,臣认为,当立二皇子为太子”

    “臣附议”

    “臣附议”

    带头大哥终于发话了,一帮小弟立即追上去表示赞同。

    这是陈瑛一派一贯的伎俩,能拖就拖着,不能拖就搅混水,总之,先把大皇子立储的事给拖黄了,拖黄一次,大皇子的地位便动摇一分,水滴石穿,总有一天,能让二皇子取而代之。

    道衍大师双手合什,朗声说道:“太祖遗训:国之储君,立嫡立长。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j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今三位皇子俱是皇后娘娘嫡出,符合立嫡之说,然则太祖遗训,尚有嫡中立长之言,故此,大皇子当为储君”

    立嫡立长,封建道统

    它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瓦剌掳走,他的弟弟朱祁钰做了皇帝。后来朱祁镇被送回来,成了太上皇,景泰三年,朱祈钰的宠妃杭氏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朱见济,朱祁钰喜出望外,便想立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为太子,可是太上皇朱祈镇的妃子周还香偏偏就比他的妃子早了一个月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后来的明宪宗朱见深。

    朱祈钰是临危受命做的皇帝,那也就算了,兄终弟及么,这是祖训,兄虽未终,可是被敌国掳去,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又没有儿子,自然该由弟弟继位。可是按照立嫡立长的皇室继位顺序,朱见深是先皇的长子长孙,而他这个现任皇帝的儿子却是先皇的次子长孙,应该排在人家后头。

    就为了这,中国历史上一幕惊世罕有的闹剧开演了,皇帝要派人给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朝廷要员们挨个送礼,低声下气地央求他们表态支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就这样,还是有许多大臣根本不给面子,闹得朱祈钰软的不行又施廷杖,把个朝堂打得乌烟瘴气。

    所以道衍这番话是相当有力的,可是以前因为大家都避着当今皇上的忌讳,这件事都不大肯提。因为朱允炆虽然不是正宗的嫡子长孙,可是真正的嫡子嫡孙还活着呢,那就是吴王朱允熥。

    朱允炆生得早,是太子朱标的第一个儿子,但他是庶子,他的母亲是太子朱标的侧妃吕氏,太子朱标的正室常氏生下朱允熥就死了,这时才把朱允炆的母亲吕氏扶正。按照帝王家的森严制度,朱允炆的母亲虽然扶正了,最正宗的嫡子仍旧是朱允熥。在宗法制度里,两者的地位差的太远了,朱允炆成为储君,这就相当于红楼梦里贾宝玉的位子叫贾环给占了

    只是,朱标的正妃常氏,是开国大将常遇春之女,朱允熥的亲姥爷是常遇春,舅姥爷是蓝玉,郑国公常茂是他大舅开国公常升是他二舅冯胜傅友德等二十多位大明帝国的开国名将大多互为姻亲,你说他的后台得有多大

    可就因为这,反而更招朱元璋的忌惮,再加上朱允炆受了黄子澄的点拨,善于在朱元璋面前扮孝顺孙子,孝的都不像人了,太子朱标死时,他哭得死去活来,三日不肯进食,把个痛失爱子的老朱感动的眼泪汪汪的,这皇位就落到他头上了。

    结果等老朱过世时,已经不需要装给人看的朱允炆不要说绝食了,连哭都没哭够时间,这边阻止爷爷的儿子们回京奔丧,那边没等帝王停灵时间结束,就把老朱匆匆给埋了,然后就推翻了对他爷爷的保证,心急火燎地开始把叔父们往死里整,老朱一辈子眼里不揉沙子,临老叫他乖孙子给骗了。

    别看后来人觉得朱棣继位不合礼法,于是就大肆褒扬朱允炆,实际上立朱允炆为太子时,朝中大臣同样有许多不满,认为朱允炆名不正言不顺,只是碍于朱元璋的强势,动不动就要杀人,一杀就杀个血流成河,实在是没人有胆子当着他的面叫嚣。

    而民间传说朱元璋之所以立朱允炆为太子,是因为朱允炆是他和儿媳妇吕氏私通所生的私生子,固然是纯属胡说八道,可之所以出现这种流言,恰恰是因为朱允炆本来没资格当皇帝,比他有资格的人还在那摆着呢,所以才招人非议。

    而今朱允炆“自焚”了,可是根正苗红的真正嫡子嫡孙朱允熥还活着呢,如今被皇上软禁在凤阳呢。朱棣刚要登基的时候,那么多臣子反对,人家主张的就是:你说你是靖难,成现在你靖完难了,现任皇帝也死了,你把皇位还给人家真正的继承人吧

    正因如此,以前朝议立储之事时,两派的人都不大敢把太祖的这句话拿出来说事儿,就怕犯了皇上的心病,要是不小心摸到了老虎屁股,那就彻底完蛋。道衍这是头一回上朝议立储君,以他和朱棣亦师亦友的私交,他也不忌惮这个。可他敢说,别人不敢说,而且哪怕明知道这句话正好可以利用来大做文章,还偏就没人敢用。

    想当年铁铉守济南,把太祖的灵位往城墙上一供,朱棣造反那是冒着身死家亡的凶险呐,就是这样严重的后果,他都不敢用大炮轰城,如今道衍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搬出了别人想用也不敢用的皇明祖训,不亚于铁铉竖太祖灵位于城头,谁还敢轰

    陈瑛暗暗叫苦不迭,他已经表示同意立储了,结果这死秃驴搬出了皇明祖训,如果他引用什么圣人圣言,周礼古制的,陈瑛都敢反驳,可是太祖朱元璋亲口说过的话,他怎么反驳陈瑛讷讷,万千语言凝于舌端,唯独顾忌着那是太祖遗训,不敢反驳。

    夏浔已然逮住这个机会,率先向朱棣行礼,高呼道:“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而敬天法祖本于至诚之心,不容一息有间。立储,当务之急;立皇长子为储君,乃祖宗遗训,上合天意,下顺民心,臣请我皇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

    “臣附议”

    “臣附议”

    夏浔这边的小弟们忙也摇旗呐喊起来。

    “皇上”

    陈瑛急了,心知皇上只要一声“准”,那便大势去矣,慌忙撩袍跪倒,乞求道:“皇上,立储,国之大事,臣等所言,还请皇上三思。如果皇上决意立储,也请三思而行,至少至少明日再作圣裁吧”

    夏浔睨了他一眼,心道:“陈瑛这老贼莫不是又要去请朱高煦扮大耳贼刘备,跑到皇上面前去哭鼻子吧”

    他还真猜对了,陈瑛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第651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朝会一散,陈瑛健步如飞,提着袍裾一溜烟儿地去了,任谁都看得出,他是去与二皇子朱高煦商议对策去了,陈瑛心中焦灼,这时也顾不得掩饰了,哪还在乎旁人想些甚么。

    道衍大师一俟离开朝堂便扬长而去,一派飘然气象。他的身份特殊,立场也比较超然,他和大皇子朱高炽交往比较多,性情也比较相投,但他毕竟是个出家人,对于皇家争储之事,不愿涉入太深。皇上的托付大皇子的交情,他都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本份,额外的,你再让他热心参与,那就不太合适了,他也不愿意。

    可解缙这一辈子都要在仕途上行走的,他本来就热衷做官,如今既已靠在了朱高炽这棵树上,别人解得脱,他可解不了,只能在这棵树上吊死的主儿,自然比谁都急,他立即快步赶到夏浔身边,拉着他行到一边,焦急地道:“国公,要糟皇上耳根子怎么这软居然答应陈瑛明日早朝再予决断,这这二皇子跑到圣驾前哭诉一番委屈,皇上心再一软,咱们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夏浔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皇上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战场上,都是杀伐决断,利刃当机,可是这立储,虽是国事,也是家事,都是他的亲生骨肉,皇上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也优柔寡断起来”

    见解缙垂头丧气,忧心忡忡的样子,夏浔又安慰道:“大绅兄莫要着急,这眼泪的杀伤力,也是逐次递减的。第一次叫人看到你哭,心中足生震憾,你哭多了,也就不值钱了,皇上未必还会那么心软,皇上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储君越是不早定下来,朝臣们争的越厉害,那两兄弟的情义也越淡薄。”

    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二皇子闻讯,必定要走亲情路线,再去向皇上诉说冤屈,咱们要让皇上定下心来,看来也不能一味地只在朝堂上争斗了。”

    解缙急的搓手道:“不然又能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大皇子那性子,再者说,皇上疼爱二皇子多一些,二皇子去皇上面前诉苦流泪,皇上会心软,若是大皇子依葫芦画瓢,也来这么一出,恐怕反惹皇上生厌了,岂不弄巧成拙”

    夏浔目光闪动,轻轻地道:“为什么一定要大皇子去哭呢”

    解缙一怔道:“你是说”

    夏浔摆摆手,说道:“大绅兄,这事你插不上手,朝堂上,咱们胜了一局,这是国事。接下来,就是拼亲情了,这一关再过了,大局可定,我现在就去安排,你且静观其变便是”

    说罢,夏浔把袍裾一提,健步如飞地去了,朝臣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一个个或交头接耳或挺胸腆肚,就跟企鹅绅士似的,冷不防后边出来一道人影,飞也似的去了,定睛一看,竟然是辅国公,不由得啧啧称奇:“陈部院匆忙而去,定是去请二皇子哭宫的,杨国公这般着急,要干什么去难道请大皇子也来一出哭宫”

    “夫人呢”

    夏浔扔开马鞭,几步便登上台阶跨进门内,劈面便问一个家仆,把那家仆问得一个愣怔。

    “夫人夫人自然在后宅”

    那家丁还没说完,夏浔的身影已将消失在中门门口了,那家丁抓抓后脑勺,好不纳闷。

    “夫人,夫人”

    夏浔到了后宅,问清夫人所在,急匆匆便往里闯,茗儿亲手给自己未来的宝贝儿做了件百衲衣,正拿在手里端详着,唇边满是甜蜜的笑意,听到呼唤,刚刚抬头,夏浔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禁嗔笑道:“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夏浔几步走到她的面前,说道:“成败在此一举了,娘子,你听我说”

    夏浔对茗儿低声说了几句话,茗儿听了黛眉微微一蹙,迟疑道:“相公,这事有些难,姐姐一向不干预国事的,这你也知道”

    夏浔急道:“国事在我们这里,现在争的是家事,她这当娘的若再不出面,那我这做姨夫的可也不管了”

    茗儿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怎么这么说呢”

    夏浔顿足道:“趁热打铁趁热打铁啊此番若再让陛下改了心意,再要争取,可真是千百倍之难了”

    茗儿终于动容,迟疑片刻道:“那我该怎么说直接让姐姐去说服陛下姐姐若是这般贸然出头,恐怕效果适得其反,你也知道,我那姐夫和皇大爷一个脾气,专门喜欢跟人顶牛,你说往东,他偏往西的。”

    夏浔道:“自然不可以直接干预立储,后宫干政,乃是大忌,皇上怎么肯破例虽说他宠爱皇后,可若皇后破了这个例,他不责备皇后,也必迁怒于大皇子,你得这样说”

    夏浔对茗儿又小声说了几句,茗儿点点头,小脸也严肃起来:“成,那我这就走一趟”

    夏浔大喜,立即唤道:“备轿备轿赶快备轿赶快”

    茗儿没好气地嗔道:“相公这是后宅,你喊给谁听啊”

    “哦哦,我急糊涂了”

    夏浔赶紧扶着茗儿向外走,就近侍候的巧云闻讯忙也赶了来,提前跑到前宅咐咐人准备车轿去了。

    不一会儿,一辆健骡拉着的华美车轿驶出辅国公府,在十余骑侍卫的护送下直奔大皇子朱高炽的府邸。

    车轿到了大皇子府邸,根本没有停下,提前赶到的一名侍卫早将消息递进去,门扉大张,茗儿的车轿长驱直入,驶进了大皇子府。又过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茗儿的车轿出来了,后边还跟着一辆车轿,两辆车轿径奔皇宫去了,与此同时,二皇子朱高煦打马如飞,也直奔午门而去

    “儿子不服儿子不服啊”

    朱高煦跪在朱棣面前,涕泪横流,泣声说道:“儿并不是想事事都跟大哥争,是父皇您给了儿希望,事到如今,儿已如在虎背,有进无退了。凭心而论,除了比大哥晚生了两年,儿子哪一点不如大哥靖难四年,沙场百战,是谁陪伴父皇左右大哥他做什么了

    太太平平稳坐北京城,有人说,大哥他运筹帷幄,以北平三府之财力物力人力,确保了父皇前方征战,无后顾之忧,其功如汉初萧何,功勋犹在众武臣之上,儿子不信这都是扯淡大哥那身子骨儿,父皇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走几步路都喘得要命,能夙兴夜寐筹饷筹粮,为父皇排忧解难还不是母后和道衍大师辛苦做的,若是大哥所为,怎不见他瘦上几分”

    这话有点扯淡了,朱高炽坐镇北京,都做过些什么,朱棣又不是一无所知,至于用胖瘦来衡量一个人干的活多少,皇帝要是据此来判断臣子的忠廉与否,那就成了昏君了。再说朱高炽的肥胖是一种病,他有肥胖症,要真能瘦下来,那么多的当世良医还用得着束手无策么

    朱高煦是真急了,反正是撕破脸了,说话毫无顾忌,这番话说出来,朱棣眉头微微一皱,便有些不悦。可朱高煦接下来的话,又不免叫他心软了。

    “父皇,您忘了东昌一战,是谁浴血厮杀为您解围了您忘了蒲子口一战,是谁奇兵突至,反败为胜了您忘了白沟河一战,父皇中计,张玉战死,又是谁,舍生忘死,救了父皇您出来又是谁抚儿之背,说我大哥体弱多病,要我多多担当,多多任事的”

    这番话说的朱棣非常难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说不出话来。

    “父皇,儿子自问对国家的功劳,比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凭甚么这皇位一定就是他的”

    朱棣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长幼失序,乃乱道之行径,取祸之根源,此例一破,子孙永无宁日了。”

    朱高煦道:“父皇,若说家事,儿子自信不比大哥稍差,若说国事,大哥那身体,能承担如此重任吗大哥的儿子年幼,而大哥的身子多病,自古道:主少国疑,朝中多为建文旧臣,父皇既想着我大明国统千秋万载,这一点难道就不考虑吗”

    朱棣固然不喜欢长子,可他青睐于二儿子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大儿子体弱多病,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走在他的前面,幼主当国,确实是个问题,朱高煦先是重叙自己的百战之功,紧接着抛出这个问题,朱棣不禁又犹豫起来,迟疑半晌,才道:“为父心里很乱,你让为父静一静,再好好想想。”

    “父皇”

    朱棣摆手:“退下吧。”

    “是”朱高煦无奈,只得爬起身来,擦擦眼泪,看见父亲正轻轻捶着腿,不禁又嘱咐了一句:“江南春寒湿重,父皇千万保重身体。”

    朱棣有些动容,看了他一眼,微微苦笑道:“煦儿,你若是为父的长子,又何须这许多麻烦”

    朱高煦正要接嘴,朱棣已然摆手,朱高煦察颜观色,知道父亲已被自己打动,再要多说,恐怕适得其反,忙乖巧地闭嘴,躬身退了出去。

    朱棣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许久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怅然道:“为君不易,为父更不易呀”

    心已经乱了,永乐皇帝已无心批阅奏章,便推案而起,心事重重地向后宫走去。

    第652章 女人真顶半边天

    朱棣心事重重地回到后宫,他虽有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妃子,但是一有心事,仍旧喜欢到皇后寝宫来,只有在这儿,他的心里才能放松,才能得到休息。

    朱棣来到坤宁宫,未进宫殿,便听到一阵哈哈的笑声,童稚天真,十分活泼,眉头不由一轩,晓得是自己的大孙子来了。朱高炽夫妇时常带着儿子到后宫来请安的,每次都会坐一会儿,陪母亲说说话聊聊天,只是长子大概都是自幼受到的训斥较多,朱高炽比较畏惧他的父亲,一见了朱棣就木讷起来。

    老儿子,大孙子,这是老人家最疼的,朱瞻基这孩子不但长得漂亮,人也机灵懂事,尤其讨朱棣的欢心,长孙来了,朱棣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人还没进去,脸上的线条已经柔和下来。

    “儿媳见过父皇”

    世子妃张氏一见朱棣进来,抢先上前施礼,朱瞻基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甜甜地道:“皇爷爷好,皇爷爷抱”

    “好好好,爷爷抱”

    朱棣眉开眼笑,抱起大孙子,又对张氏道:“起来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自己家人,后宫里边不要这么拘礼”

    听着像是批评,神态却是和颜悦色的,朱棣虽然不大看得上自己的大儿子,对这个大儿媳和大孙子却特别喜欢。张氏是指挥使彭城侯张麒诚之女,聪慧贤淑,待人和睦,行为端庄,尤其孝敬老人,她的孝是发自真心,并无矫作,很得朱棣和徐后的欢心。

    就是这位张氏,在本来的历史上,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六朝,由一个民间女子到世子妃,太子妃,再到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对子女既慈且严,对娘家人严格管束,在家里是贤妻良母,在朝里是一代贤后,在她有生之年,大太监王振畏于她的威望严肃,始终不敢干政,被后人评价为“女中尧舜”。

    这样的儿媳,朱棣和徐后自然没什么挑的。

    朱棣一抬头,又看见了茗儿,不禁展颜道:“茗儿也来啦,你可有日子没来了,虽说有了身孕,走动走动也是好的,你姐姐可一直很想你呢。”

    说着,朱棣的目光就移到了自己的皇后脸上,这一看,不由便是一怔。他和徐后是多少年的夫妻,两人又一向恩爱,自己的爱妻有什么异样,他自然一看便知,虽然徐后脸上也带着笑容,可他只一眼,便看出爱妻强颜欢笑,那眼睛微微泛红,隐隐的似乎还有泪痕。

    朱棣心中一动,便起了疑心,只是当着茗儿和儿媳妇,不好问个究竟。

    朱瞻基被他抱在怀里,一面玩弄他的胡子,一面扭麻花儿似的要他给自己讲打仗的故事,朱棣捱不过,只好抱着他坐下,讲了一段自己当年征战塞外,在彻彻儿一场大战,生擒胡酋孛林帖木儿的故事,听得朱瞻基拍手称快。

    可小孩儿终究没长性,听了一个故事便待不住了,又缠着姨奶奶茗儿陪他去钓鱼。

    朱棣不禁抚须大笑:“你这顽皮小子,宝庆长大了,不来祸害俺的金鱼,现在又换你了。你一来,爷爷的鱼就要遭殃了,呵呵,去吧去吧,看着他点儿,小孩子顽皮,可别跌进池子里去。”

    茗儿笑着答应一声,便牵着朱瞻基的小手走了。

    张氏忙起身道:“父皇,茗姨正怀身孕,儿媳放心不下,还是去照顾她一下吧。”

    朱棣“啊”了一声,一拍额头道:“是了是了,俺把这茬忘了,现在茗儿也是个需要别人照料的人,好吧,你随去照看一下”

    张氏答应一声,便姗姗离去。

    朱棣扶着双膝,睨了徐后一眼,徐后恰好扭头,似乎去端茶水,很巧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朱棣一挥手,殿里侍候的一从宫女内侍立即轻轻施礼,全部退了出去。

    朱棣咳嗽一声,关切地问道:“你有心事”

    徐后的手刚刚触及茶盏,闻听倏地一颤,连忙摇头道:“妾身哪有什么心事,皇上不要胡乱猜疑。”

    朱棣摇摇头,说道:“皇后,你我做了多少年的夫妻了你有没有心事,我还不知道么”

    他走过去,将徐后的手轻轻合在自己的大手中间,柔声道:“你近年来身子不好,头疾一旦发作起来,便痛楚难当,可不能思虑太深啊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苦恼呢你有什么难决的心事,便说与俺听好了”

    徐后回避着他的目光,轻轻抽回手道:“真的没有什么,只是看见孙儿都已这么大了,想起当年高炽高煦高燧三兄弟也是这般年纪的时候,在王府里整日玩在一起,混得跟泥猴儿似的,惹你发起火来,三兄弟互相维护,兄友弟恭,那般恩爱,忽然有些感触。”

    朱棣目光一闪,隐隐有些明白了,不禁肃然道:“皇后是对立储一事有什么想法么”

    徐后慌忙离座,恭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皇考遗训,妾身哪敢违背。国事妾身是真的不想参预,也不敢干预,只是三个儿子,都是妾身的亲骨肉,对于国事,妾身不敢参预,可是思及家事,不免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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