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89部分阅读

    信前往开封,坐镇开封府,兴工重修开封城,并着户部配合,赈灾救民。

    夏原吉正忙着这事儿,日常公务就交给了左右侍郎,这左侍郎刘雅也是老虎不在京,就打了个盹儿,云南这事儿他没太往心里去,结果连累两位同僚都受了太子的责备。不过,太子所虑确实不假,万一云南真的惹出乱子,从而导致安南大败,他们连人头都要落地的,今天受太子一顿责骂又算什么。

    当下三人只得打起精神,与太子细细斟酌了一番,立即决定,召商中纳。规定:大理五井盐每引米一石三斗,黑盐井每引米二石;金齿黑盐井每引米一石五斗,安宁盐井每引米二石;景东白盐井每引米一石五斗。由此引粮商迅速往云南运粮,以解粮灾。

    这是明朝常用的一种方法,利之所趋,民间贩粮比官运效率要高的多,而且许多粮商在南方屯集有大批粮食,可以就近起运,在最快的时间内把粮食运到。消息传开,各地粮商果然争先恐后,往云南运粮去了。一桩极可能由粮荒演变成民乱,继而导致南方战局失利的祸乱根苗就此解决了。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明明是朱高炽目光长远,审度全局的一项英明决策,落到有心人眼里,叫他删删减减避重就轻地一番渲染,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解读了。

    朱高炽召户部三巨头赴太芓宫,一通责斥训诫的事儿传到了陈瑛耳朵里,陈瑛如获至宝,立即授意手下御使给远在北京的永乐皇帝上了一本,奏章中避口不谈云南粮灾,只说皇帝不在京中,太子作威作福,勒令户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入太芓宫觐见,对他们痛斥责骂,视国之大臣如私邸之奴云云。

    奏章写罢,便兴冲冲地秘送北京去了。

    第904章 牧天下

    阡陌纵横,谷浪涌动,金黄一片。

    一个白布包头的短褐汉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谷浪间缓缓走过。

    那少年左顾右盼,和大多数从小生活在城里,甫到农村的孩子一样,眼中处处都是新奇。

    “这是谷子,就是书里面提到的五谷中的粟。世间万物,各有奇妙。这谷子,也有一桩奇处。它不在白天开花,这么多谷子,不论什么时候,绝不在白天开花,而是在夜里,后半夜,好像它们知道时辰似的,呵呵,你说奇不奇妙”

    汉子笑吟吟地说着,便弯下腰,从谷间拔出一支旱稗子,这是一种与谷子外形相似的野草。他把手背到身后,轻轻摇着手中的野草,悠然地走着,瞧着眼前金黄的谷浪,说道:“很久以前,黄河上下才是俺汉人农耕最发达的时候呢,直到隋唐时,长江南北依旧远不及这北方农耕发达。

    可后来却是每况逾下,尤其是经过元末的兵连祸结,北方耕桑之地变为一片草莽,人烟也日渐稀少,但这只是一方面。这方面的事情,好办。兵连祸结那已经是过去了,自我大明立国以来逾四十年,北方还有几年战事。鞑子敢来犯边,那就打他回去人烟稀少生娃子来不及长大,俺就从人多的地方调过来,充实北方人口。

    可是,有一件事却难办的很,那就是天气孙儿,农民是靠天吃饭的,这北方天气不晓得怎么搞的,比起以前来恶劣的多。你可莫小看了这天气呀,这天上多下一寸雨,地上就积涝成灾。这日头晒得地皮多旱一寸,庄稼就得干死。这风刮得大了一点了,眼看成熟的庄稼就全毁啦。”

    那少年问道:“皇爷爷,兵荒马乱,可以解决,人丁少,也可以解决。可这天气恶劣,咱们又不是神仙,该怎么办呢这北方,就一定要没落下去么”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朱棣和他的皇孙朱瞻基。

    朱棣北巡时,把朱瞻基也带了出来。皇长孙生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难,他把这个最宠爱的大孙子也带出来,下乡观风俗民情及田野农桑的时候,就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知道国用所需皆出于此,百姓生活不易,为民之君,对百姓宜加悯恤,这也是他对自己继承人的一片苦心了。

    听了朱瞻基的话,朱棣颔首道:“孙儿问的好但有心去做,怎么会没办法呢。孙儿,不管是皇帝治理天下,还是官员治理地方,做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处理事情,应当先择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去做,然后再去做轻微且延缓的事情,现今天下,所急者是什么呢衣食所重者是什么呢教化

    这就是为君者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了。北方气候恶劣,就得让百姓甘于贫困衣食短缺不然可一味地从南方调运粮食那也不成,救急不救贫呐气候恶劣一年,土地就会荒芜,土地荒芜两年,百姓为了生存就得迁徙他处,三年之后,地也没了,百姓也没了。

    要改变这状况,咱们改变不了天,却可以大兴水利,补天之不足。支河所经,涧泉所出,乃至就地打井,皆可引之成田。太祖立国后,最重农耕之事,从洪武元年到现在,我大明共开塘堰河渠陂渠堤岸各达五千余处,如今农业已远超元时。

    不过,建国初北方不靖,而且元末大战,整个中原都受到了破坏,那时候粮食所出,已主要集中在南方,要让百姓吃饱肚子,就得先把这些产粮多的地方先建设起来,因此这些水利多集中在南方。如今南方水利建设已成规模,可以集中精力发展北方了”

    朱棣把这经国之理深入浅出地说与朱瞻基听,朱瞻基了悟于心,频频点头。

    朱棣道:“当然,要重振北方农耕,也不可只重水利,诸如肃清吏治鼓励垦荒改良土壤精耕细作选择适旱的庄稼”

    他刚说到这儿,一名驿卒忽然骑着马,沿田埂从远处急驰而来。

    谷地边上,正有大群的官员恭候在那儿,为这爷孙俩回避出空间,叫他们自由自在地在田间漫步,聊天。一见有驿卒赶到,就有人迎上前去,问答几句,就有人引着那下了马的驿卒向他们跑来,朱棣看见,便牵起朱瞻基的手道:“走,过去看看”

    朱棣迎头上去,那驿卒取出一筒封的奏章,正是都察院弹劾太子的奏章,朱棣赶回地头,在一株大榆树下,太监搬来马扎,抬过小几,又端上茶水,朱棣一边喝着水,一边看那奏章,奏章看罢,脸上便露出不悦的神色,大声吩咐道:“来人,拟旨。”

    当下有人又抬过一张几案,就在朱棣侧面不远处放好,铺上纸张研好端墨,拟旨官端坐案后,提笔等着。

    朱棣道:“高炽吾儿,俺命你监国,处处须小心谨慎着,切勿急躁性子。大臣皆是国家栋梁,偶有小过时,安能加以折辱还有,你在太芓宫里面坐着,不可偏听偏信,以一己好恶待人处事”

    朱棣一口的大白话,那拟旨官早就习惯了,运笔如飞,刷刷写道:“晓谕太子,朕命你监事,凡事务必宽大,严戒躁急。大臣有小过,不可遽加折辱;更不可偏听以为好恶,育德养望,正在此时。天下机务之重,悉宜审察而行,稍有疏忽,遗害无穷。切记:优容群臣,勿任好恶。凡功臣犯罪调发将士,必须奏决”

    等拟旨官写罢交予朱棣重新看了一遍,朱棣点点头,说道:“用印,发出去吧”

    朱棣说完,牵起朱瞻基的小手,道:“咱们再到那边棉花地里走走去。”

    爷孙俩刚一走开,朱瞻基便替父亲抱起了不平,他嘟起小嘴道:“皇爷爷,孙儿的父亲纵有处事不妥当的地方,可他毕竟是当朝太子啊,皇爷爷怎么能因为一个御使的几句话,便加以训斥呢。皇爷爷甚至还不知道父亲为何责斥大臣”

    朱棣一愕,扭头瞧瞧孙子严肃的小脸,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朱瞻基更加不悦,甩开朱棣的大手道:“皇爷爷为何发笑,孙儿说的不对吗”

    “呵呵,当然不对”

    朱棣宠溺地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孙儿,你父是俺儿,可是在国事上,却是君与臣。皇爷爷并不需要知道你爹爹为何责斥大臣,他性情一向温和,既然发怒,必有缘由的,知子莫若父,这还用俺问么”

    朱瞻基诧异地道:“那皇爷爷为何”

    朱棣的神情严肃起来:“孙儿,你爹或是因为忿怒,但,召大臣觐见于太芓宫,严词教训,这就是僭越。太子受朕所命,代朕监理国事,却不能代朕管教大臣,他只能解决事情,这些事应该交由朕来裁决。不管他是否事出有因,这么做,那就是撼动朕的权威”

    朱瞻基不解地道:“可是爹爹是皇爷爷的儿子呀,他以后就是大明的皇帝。”

    朱棣沉声道:“一日不是皇帝,便一日不掌君权一户人家,老子不在家,儿子可以替老子做些主。但是一个国家,万万不成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不是戏词里的一句空话,这里面是有大学问的。”

    朱棣站住脚步,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世间万物,都有它的道理。就像那谷子,永远只在半夜开花,天色未明,花即败去,自古至今,从未改变,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它必定有它的道理。这朝廷天下,也是一样。

    从皇帝到内阁从内阁到六部,从六部再到地方三司,朝廷诸衙门,朝廷与地方贯通其下的大小衙门,各个衙门之间各个官职之间,联事通职,构成了掌控天下的一张巨网,而皇帝,就是这张网的中枢。

    所有这一切,相互依存相互制约,任何一处逾越了它的规矩,就会破坏整张巨网的协调,从而扭曲变形,出现它掌控不到的地方,甚而酿成更大的后果,乃至亡国。君不成其为君,臣不成其为臣,必酿大乱。所以,这个秩序绝不能乱,任何人都不可以以任何理由让它乱”

    朱瞻基听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朱棣牵起他的手,沿着田埂向远处缓缓行去,风中飘起他肃穆的声音:

    “孙儿,为君者永远不可以让臣凌驾于君之上,不管他是君的至亲孝子,亦或是忠烈节义举世无双的忠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否则便君不君臣不臣了。哪怕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对君的忠,这也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当他凌驾于君之上时,君的权威就已经受到了伤害,百官必然因之而失去对君的敬畏。

    一个农夫,照料的是十几亩田地,他要顺应天时四季,育种栽秧除草杀虫,一个不慎,全年的收成就毁了。而一个皇帝,照料的是全天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要考虑要计较的事情更多,一个不慎,就是千万人的死亡,甚或江山的颠覆。瞻基啊,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明的皇帝。皇帝,所思所虑,不为一人,要放眼天下,这番话你要牢记在心”

    朱瞻基还带着些童稚的声音道:“是,皇爷爷教诲,孙儿谨记在心”

    第905章 勾心

    莫愁湖水面千余亩,湖岸亭楼相接,湖内风光无限,这儿碧波一片,那儿荷叶连天,时而有小岛俏立水中,湖周围荡漾着一些小舟,有的是在捕鲜鱼,给本家主人尝个新鲜。有的却是负责警卫的武士,乘着小舟巡弋在湖岸周围。

    今儿定国公夫人邀请十王府的诸位公主和一些勋戚家的诰命夫人游湖,一个个都是金枝玉叶身,自然要格外的小心,防止有人冲撞。再者说,画舫上都是公主诰命使相千金,一群妇人女子们游湖嬉玩,并无男客,难免随意了些,也不宜叫外人看见什么。

    茗儿和几位公主几位勋戚的诰命夫人站在船头观望了一阵湖景,又回舱中与人打了阵叶子牌,小半个时辰之后便捶腰喊乏,自回卧舱中休息去了。

    这艘大画舫船高三层,外观富丽堂皇,舱中清幽雅致。各位公主命妇千金各有休憩歇息的卧室,茗儿的卧室在最高一层。扶着楼梯姗姗而上,回到舱中刚刚坐下,便听房门轻轻叩响,巧云忙去把门打开,太子妃张氏正站在舱门口。

    茗儿连忙起身,盈盈福下礼去:“臣妾见过太子妃”

    “夫人免礼”

    张氏连忙上前一步,将茗儿搀起,笑道:“茗姨,私相见面,何必这么拘礼。”

    两人是亲戚,论辈份,茗儿是她丈夫朱高炽的亲小姨,但是朱高炽现在是储君,张氏是未来的皇后,两人又是君臣,因此得先以君臣之礼相见,再叙自家亲戚辈份。

    茗儿笑道:“该执的礼节,还是不能缺了礼数的。”

    张氏贞静贤良,孝谨温顺,确实很重视礼节,虽然她性情温顺,茗儿不行礼她也不会怪责,但是君臣之道在她心中看得很重,嘴上客气,心里还是欢喜,便也温柔一笑,说道:“茗姨,咱们坐下说话。”

    两个人在榻边坐了,随口闲聊几句家常,便绕上了正题。每回聚会,她们都会抽时间私下会晤,交流一些事情的。茗儿道:“听说都察院里有人弹劾太子训责大臣,皇上动怒,下旨谴责了太子。”

    张氏敛了笑容,幽幽叹了口气,道:“可不,太子性情敦厚,为人老实,若不是气极了,哪会大发脾气。”

    张氏把朱高炽因何发怒仔细地说了一遍,轻叹道:“此事看来只是一地一时的粮荒,一个不慎,却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大事,太子因此生气,一时有些忘形,不想却受了皇上的责备。”

    茗儿仔细听着,轻轻“哦”了一声道:“如此,太子可以上书陈情,向皇上诉明冤屈呀。”

    张氏道:“甥媳也这么说,可太子不肯。茗姨,你是不知道,你这位外甥,虽然憨厚老实,可有时候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对我说,父亲教训儿子,皇上训斥臣子,不管对错,都不该忤逆。皇上远在北京呢,就为父亲教训了自己几句,就特意陈情,夹杂于国事之中,分耗父皇的心神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这么一个没深沉的人,能做什么大事你说他唉”

    茗儿微微一笑,说道:“太子说的没错,这件事或许会让皇上有些不快,可是如果太子急于辩白,反倒让皇上看轻了他,一旦证明是皇上偏听偏信,责斥错了,不免叫皇上脸面无光。太子既为人臣又为人子,这忠孝之诚实在难得,皇上早晚会明白太子的一片苦心的。”

    张氏道:“甥媳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还是有些堵心,想是心性修为未到的缘故。”

    茗儿目光一闪,问道:“那么太子因为此事,可坏了心情”

    张氏“噗哧”一声气笑了出来,说道:“茗姨,你是不知他那性子。我以前笑他心宽体胖他还不承认,只说这是天生的体质。他呀,根本没当回事儿,照样吃得下,睡得着,批阅奏章尽心尽力,处理事情敢任敢当,他说什么天道酬勤,我看他呀,就是个老好人。”

    茗儿嫣然一笑,红唇一线,便露出一口细白整齐的贝齿,道:“太子宠辱不惊,这才是储君的心胸。有人蓄意挑唆,污告太子,皇上知道了,的确会责斥太子,可是不过是责斥一番,能因此撼动太子的地位么不能,那么这j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张氏神色一动,赶紧道:“茗姨,你也知道,我夫妻二人都是实心眼儿的性子”

    茗儿笑笑,道:“那人的本意,可不在用这件小事诬告太子,而是想藉此扰乱太子的心神。太子正监国呢,如果因为受了责备而心生怨尤,就此摞挑子闹情绪,你想会不会让皇上心生厌恶又或者太子受了责备方寸大乱,生怕再出差错,该管的事也不敢管了,碰到难题一概推往北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之耽搁了国家大事,皇上会不会大失所望”

    张氏轻轻啊了一声,也是天热,心头再一惊,竟惊出一身冷汗,她可是知道,皇帝一日不把汉王赶出京城,自己丈夫这太子之位就不算稳当。

    茗儿轻轻地道:“所以呀,太子大智若愚,才会以不变应万变,从容化解了对方的险恶用意。”

    张氏后怕不已地道:“茗姨说的是,甥媳糊涂,幸亏太子未听我的。”

    茗儿轻轻一拉张氏,对她低声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太子这么做,固然是化解了对方的险恶之计,可是,却只是自保的手段,不足以反击。谁能时刻戒备着,一个大意,就有中计的可能,这祸患,还是早些清除掉才好。”

    两人已非头一回交道,杨旭经常通过夫人外交,隐蔽地向太子暗授机宜。张氏听了心领神会,佯做幽怨地道:“皇上一向不喜太子,太子小心做人本份做事还嫌不足呢,对此局面,又该怎么办才好”

    茗儿微微一笑,道:“将计就计”

    汉王府上,后花院里,四碟小菜,一壶老酒。

    汉王朱高煦坐在上首,陈瑛相陪于侧,二人浅酌低饮,絮絮而谈。

    陈瑛道:“殿下,老臣那外甥女儿,亏得殿下出手”

    朱高煦摆摆手道:“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本王不帮你谁还帮你,别说这样外道的话。对了,圣旨回来以后,太子那儿有什么反应”

    陈瑛微微一笑,道:“比老臣料想的要好。老臣本以为,他若委屈气闷,歇工不干,那便最称了心意。又或遇事不敢作主,凡事皆推送北京,亦可惹得皇上生厌,孰料太子安之若素,批阅奏章料理公事,竟一如既往。”

    朱高煦听了大失所望,烦躁地道:“修养心性修养心性他那心性都修成了万年的老乌龟,只管缩在壳里,倒弄得我无从下手。”

    陈瑛嘿嘿一笑,说道:“殿下,老臣还没说完呢,臣本也以为,太子宠辱不惊八风不动,不过后来却打听到一些消息”

    朱高煦精神一振,忙道:“怎样”

    陈瑛道:“太子自受到皇上训斥的第二天起,便食欲不振,寝卧不宁。老臣还打听到,太子找太医开了几服化痰去火的药,看样子,他那不为所动的样子,只不过是强撑着给人看的,心里还是郁闷的很。”

    朱高煦道:“那有何用难道还能凭这么一件事,把他窝囊死了不成”

    陈瑛道:“嗳,殿下,这就说明,太子其实对他的地位还是紧张的很,也知道殿下您一日不离京城,他的太子宝座就坐不稳。这回咱们虽未如愿,却也试出了他的斤两,只要多给他上几回眼药”

    朱高煦会意,嘿嘿地笑起来,他提起酒壶,为陈瑛斟了杯酒,亲热地道:“我的陈大人,要运筹帷幄,还得靠你啊。本王领兵作战沙场厮杀没有问题,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实在不在行,只要你能辅佐本王,扳倒太子,有朝一日本王正了大位子,你,就是我的内阁首辅,封侯封公也不在话下”

    陈瑛受宠若惊,连忙捧杯道:“殿下如此器重,老臣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两人正作惺惺相惜之状时,夏浔急匆匆进了太芓宫。

    朱高炽正位之后,因为身份过于敏感,一向深居简出,不再与朝臣做过多接触,夏浔也因之不再轻易与太子见面,而是尽量通过夫人与太芓宫保持联系,可今日,他却是应太子所请而来的。

    太子监国,遇难决之事当奏报天子,如果事情紧急,可以与朝臣商议解决,并把解决方案急报皇帝。这项权力过于敏感,这个度一旦掌握不好,就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因此太子轻易不用。上一回一时发火,叫了户部官来商议国事,顺口训斥了他们几句,结果就惹来皇帝一通批判,如非得已,太子是不愿再轻易宣召官吏的。

    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他不能不找人商量,而他信得过又熟悉事发地情况的,非夏浔莫属。于是,自朱高炽被立为太子之后,夏浔头一回踏进了太芓宫。

    第906章 两头狐狸

    朱高炽一见夏浔,第一句就是:“西宁侯宋晟病逝了”

    夏浔听了“啊”地一声,心里顿时一空,相处那么久,自有一份交情,何况这位老将军简直就是明朝的折家将杨家将,久镇边关,劳苦功高,虽然他在西凉时就知道这位老将军病体日渐孱弱,恐怕将不久于人世,骤闻消息,还是有些怅然。

    朱高炽第二句话是:“帖木儿帝国四皇子沙哈鲁和皇孙哈里苏丹的使节即将赶到京城了。”

    夏浔敛回了心神,纳罕地道:“太子召见为臣,是想要臣接待来使么”

    夏浔略一犹豫,说道:“这事皇上不在京中,似乎安排礼部出面更妥当一些,如果需要臣参与其中,太子可让礼部提出主张,免得又被小人所乘。”

    朱高炽摆手苦笑,道:“不然,孤言此事,只是因为从西凉一共传来三个消息,这是其中之一,这帖木儿帝国情形你最清楚,他们到京之后,少不得要劳动国公出面接待探其虚实,孤心怀坦荡,原也无需转经礼部,国公既这么说,先经礼部也未尝不可。孤真正要跟你谈的,是另一件事。”

    夏浔神情一肃,说道:“太子请讲”

    “来来来,坐下说”

    朱高炽拉着夏浔走到椅前,不由分说便把他按进椅子,然后走到另一边。

    他那把椅子是特制的一把太师椅,比寻常型号足足大出两圈,要坐进去却也容易。

    朱高炽坐定身子,小太监给太子和国公上了茶,朱高炽便取出一份急奏,说道:“内中情形十分详细,国公先看一下。”

    夏浔欠身接过奏章,展开来细细一看,原来是西域出事了。

    西宁侯宋晟年老多病,医治无效,近日刚刚过世,这封奏章是宋老侯爷的次子宋琥亲笔所写,本来只是一份报丧的奏章。如果仅是如此,朱高炽就用不着唤夏浔来商议了,直接将奏章封了,转呈皇帝御览就是。

    可是宋琥在本已写就的奏章后面又贴了附页,附页上笔迹潦草,与前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宋琥是写好报丧奏章正欲呈送皇帝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紧急消息,因事态紧急,这才匆忙写就。

    附奏上只提了一件事:阿剌马牙反了。

    阿剌马牙是西凉一个蒙古部落的首领,因为性情桀骜,部族与其他部落和汉民常起龌龊,原先慑于宋晟的威名,他还能够忍耐,宋晟一死,他的部落恰又与其他西凉百姓因为争牧发生冲突,便悍然造反了。

    阿剌马牙突袭肃州,占领肃州为根据地,接着派出两路信使,一路往祁连山下去寻找脱脱不花,一路去寻他好友塔力尼,意图结盟抗明。

    他却不知,自从假脱脱不花万松岭成为瓦剌大汗之后,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明廷不但严密封锁了真脱脱不花的死讯,而且把真的阿噶多尔济也控制起来,该部的牧民也全部内迁,转移到别处去了。结果去联系脱脱不花的人扑了个空。

    而他的好友塔力尼也没有答应与他一同造反。塔力尼是赤金蒙古的首领,被明廷封为赤金蒙古千户。他可没有阿剌马牙那么狂妄,在整个部族的利益面前,个人友情就得抛到一边了,塔力尼拒绝了阿剌马牙的请求,为了撇清自己,还把阿剌马牙派来的六个使者都抓了起来,送到西宁侯府。

    宋琥现在暂领西凉军政,派兵将去围剿阿剌马牙,结果首战失利,阿剌马牙杀了都指挥刘秉谦等明军明将,声势大振,如今正在招兵买马,并利用他蒙古人的身份和回教徒的身份,意图号召在西凉这最大的两股势力为其所用。

    宋琥虽然好几年前就开始替父亲掌理西凉军政,可家有一老在那坐镇,与自己全盘作主可大不相同,他担心反军势力大张,因此也顾不得再料理父亲的后事,一面亲自领兵出征,讨伐阿剌马牙,一面向京中奏报。

    这件事的确很重要,帖木儿帝国两个使团在阿剌马牙造反以前就已经过了肃州,要不然被他们知道西凉内乱,纵然不会因此放下纷争,再打西域的主意,在与大明外交中,也可以此为条件,讨价还价,争取更多利益。

    朱高炽焦灼地道:“国公,此事急切啊可父皇不在京中,若是转呈京师的话,又恐耽搁了时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旦西域大乱,后果不堪设想。可这事涉及兵马调动,孤又不能擅作主张,而且西域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孤又不甚了然,一旦做出错误决定”

    朱高炽搓了搓手,苦笑道:“这事不能不管,管又无从去管”

    “且慢”

    夏浔听他说到这里,神情不由一动,赶紧拿起奏章,仔细一看,轻轻拈了拈道:“这是宋琥写给皇上的奏章。”

    朱高炽道:“是啊”

    夏浔道:“皇上北巡之前,已诏告全国,宋琥应该知道皇上正在北京。而由西凉向中原报送消息,往北京报送比往南京报送还要快”

    朱高炽一怔,迟疑道:“国公是说”

    夏浔道:“太子,依我看来,恐怕宋琥将军这奏章”

    夏浔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微微一笑道:“太芓宫有左谕德杨士奇,也是当世大才,臣想先就此事与杨谕德参详一番,再回奏太子,可以么”

    朱高炽忙道:“自然使得。”当下便叫人去唤了杨士奇来,把小书房让出来给二人,自己先去批阅奏章了。

    太子一走,夏浔把那奏章给杨士奇看了,便对杨士奇道:“士奇以为如何”

    杨士奇微微眯起眼睛,沉吟道:“下官以为,宋琥将军这奏章,恐怕写的不止一份。”

    夏浔欣然道:“不错皇上不在京里,太子骤遇这等军机要事,难免患得患失,方寸大乱。而宋琥将军其实也是一样,西宁侯刚刚过世,西凉便生了乱子,宋琥只是暂代西凉总兵之职,地位未定,恰与太子如今情形相仿,一般的尴尬,一样的患得患失。”

    杨士奇接口道:“西凉距中原有一定的距离。宋琥将军一定担心皇上万一已从北京南返,消息传递延误,耽搁了朝廷大事,为求万全计,才写了两份奏章,一份呈报北京,一份呈报南京,因为事情紧急,皇上仍在北京的可能又比较大,所以呈报南京的这份奏章,是在原奏章上贴了附页,而呈报北京的那份奏章,才是重新誊抄过的。”

    夏浔呵呵笑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那么依士奇之见,宋琥将军这封奏章,太子该如何处置”

    杨士奇摸了摸胡子,瞟一眼夏浔,试探着道:“将奏章封了,转呈北京,如何”

    夏浔眨眨眼道:“那万一咱们揣测失误,宋将军就只写了这一封奏章呢军机大事,不急做处断,皇上岂不恼怒太子不用心做事再者,怎显得出太子的勤和忠呢”

    杨士奇道:“这个那就认真回复,做些主张”

    夏浔道:“军机大事,擅作主张,万一皇上不喜,再加责斥呢”

    “这”

    “再者,如果北京那边也送了奏章,皇上已经做出决断,太子的处断送到西凉,只是废纸一张,岂不有损太子威望”

    “这个”

    杨士奇也眨眨眼,反将一军道:“那依国公之见,可有两全之计”

    夏浔瞧他模样,分明也有了主意,只是他的官儿小,这担当自然不如自己,能遛边儿的时候当然要遛边儿,便说出了自己的一番主意,杨士奇早跟他存了同样的心思,只是这层窗户纸不好捅破而已,一听夏浔说出,忙做惊为天人状,赞不绝口一番,两个人在书房里夏浔授意,杨士奇执笔,很快就炮制出一份谕旨一份奏章。

    谕旨一式两份,一份是要加盖太子宝印发付西凉,开篇就责备宋琥:皇上已明旨颁告天下巡视北京去了,如此紧要的军机奏章,不马上呈报北京,却发来南京,一旦延误军机,国法定不轻饶云云。然后就提出了处治意见:命令宋琥就地调拨西凉军队,全力讨伐叛军。

    因叛军占据了肃州,又着令沙州两卫参与平乱,同时对赤金蒙古的忠诚提出褒扬,声明必向皇上请旨,予以嘉奖。同时附辅国公书信一封,这是写给西凉几位大阿訇的,利用夏浔在该教的特殊身份,劝诫他们约束信众,切勿为阿剌马牙所用,一旦触怒天威,后悔莫及等等。

    至于同样内容的另一份谕旨,却是附在写给皇帝的奏章后面呈报北京。奏章中言明擅作主张的理由和难处,向皇上请罪。如有不妥处,请皇帝陛下立即更正。

    杨士奇写罢,轻咳一声道:“国公,太子耿直,咱们的揣测,是不是就不必告诉太子了”

    夏浔道:“既是揣测,无凭无据,就不要告诉太子了”

    杨士奇吹了吹未干的奏章,轻叹道:“太子一番苦心,尽在这奏章之上,只是若有j人谗言,恐怕太子还是要受一番训斥。”

    夏浔道:“有时候夸奖一个人,未必就是真的在夸奖他,训斥一个人,也未必就是真的恼怒了他。如果事情做得乖巧,挨挨骂,反而是一种拉近感情的方式,总比父子相敬如宾的那种淡漠要好。士奇也是有子有女的人,当体会得到,挨骂挨得凶的孩子,有时反而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

    杨士奇道:“可是在汉王眼中,却只会看到太子又受了训斥,汉王只怕就会更加嚣张了”

    夏浔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第907章 损贼

    平原县北去的官道很长很平坦,道路两旁还植得杨柳。

    不过时当正午,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躲无可躲,想要避到阴凉地里那是想都别想,这种天气不适合出行,尤其是走远道的客人,你穿双布鞋走在路上,不一会儿就连鞋底都感觉发烫,如果穿草鞋更得小心,皮肤一旦直接接触到地面,能烫得你一下子跳起来。

    疯子才会在这时辰出门呢,因此整个官道上压根儿不见一个人影。因为干燥,道路两旁的树木和庄稼也像打了蔫儿似的,偶尔有风吹过,林梢也只轻轻一动。天空中没有一点儿云彩,火辣辣的骄阳悬于当空,灼人的阳光射在地上,远远望去,一阵阵蒸腾窒闷酷热的气浪反射出了扭曲的光线。

    这天气,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就得有人中暑,可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真的有人在赶路。一行三人,三骑快马,马行如飞,溅起一路尘土。马上三人是三个驿卒,胸口有画在圆圈里的驿字,背后背着信筒,肩上插着小旗儿,挥鞭如雨。

    “吁”

    拐了一个弯儿,前边突然出现一片瓜地,道边上搭了个瓜棚,一个戴草帽的汉子正坐在瓜棚下纳凉,他穿件汉褂,赤着双膊,胳膊晒得黝黑。前边不远处树底下,摞了几个小马扎,中间一张小桌,桌上还摆的有茶水。三个驿卒渴得喉咙冒烟,一见这情形,立即勒住了坐骑,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三位官爷,是要吃茶还是买瓜”

    “都要先斟碗茶来,喉咙快干了,再挑个瓜来,要沙瓤的,有在井里头镇着的没”

    “有有有,三位官爷,先请坐着。”

    那摊主笑吟吟地请他们到树下坐着,垂直坐在树下,倒还有点阴凉。

    摊主先麻利地给他们斟上凉茶,三人抢过大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才一屁股坐到马扎上。

    一个驿卒道:“嗳,我说,不用你管了,我们自己倒茶。快挑个瓜去,还有,打点井水上来,饮饮马”

    “好嘞好嘞”

    摊主好说话,忙不迭摞下大茶壶,返身走到地里,不一会儿,就见他从地里往上提着绳子,从井水里拉出一个大木筒,从里边捞了个西瓜出来,用手拍了拍,便送到桌边。

    一个驿卒接过来,不等摊主用刀去切,一拳砸去,把那已熟透了的西瓜砸得四分五裂,三个人一人拿了一块,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那摊主并不马上去饮马,而是笑嘻嘻地跟他们聊天:“三位官爷,着实辛苦啊,这么大热的天儿,谁还出来走动啊,三位官爷该避过晌午的日头才对。”

    一个驿卒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含糊不清地发牢马蚤:“可不是,你当爷们这营生比你轻松唉有时候真觉着,不如做个农夫逍遥自己。可是没办法啊,干的就是这差使,不要说日头太烈,就算是下刀子,也得急着赶路。我们这儿是给皇上送的奏章,懂吗皇上的差使,谁敢耽搁了。”

    “哦哦哦,懂,懂懂”

    那摊主一听大感敬畏,另一个驿卒便道:“行了,你别啰嗦了,快去给爷们把马饮一饮,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呢”说着摸出几文大钱,拍到了桌上。

    那摊主连忙答应一声,扭头就去牵马。

    “嗯”

    那驿卒拿起西瓜又啃了两口,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一般做小买卖的,尤其是跟官家人做生意的时候,生怕对方仗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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