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成汉君主们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孟子的这句名言,自己作死,然后外患临之,死于敌手。

    当时,东晋最主要的敌人并不是成汉,而是北方的后赵。在胡族铁骑的萧萧战马声中,一次又一次的北伐梦想被无情践踏,碾碎成尘。收复故土成了东晋君臣永恒的话题,也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对于东晋而言,后赵依然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桓温的实力并不允许他北伐建功,内乱不止的成汉成为桓温立功受奖扩充实力实现荡平天下之志向的突破口,西征成汉也是他北伐中原的奠基之战。

    桓温麾下的将校军官们起初并不赞成,守膏腴之地,拥娇妻美妾,享佳肴珍馐……。对于外出作战这种事,没有困难也是要制造困难的,更何况,那注定是一段生死未卜的旅程,胜固可喜,败则死无葬身之地。并不是每个人的脑海都激荡着和桓温同样的梦。

    在桓温麾下众多将校军官中,只有江夏相袁乔认为西征成汉是完全有可能取得胜利的,原因有四:其一,和后赵相比,成汉实力较为弱小,应先易而后难,优先攻打;其二,李势残暴,上下离心,蜀地虽险峻,但战备不修,可一战而胜之;其三,川蜀之地,户口殷实,物产丰饶,且居长江上游,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拿下成汉可以壮大我方实力;其四,石虎不会轻举妄动,即使有意侵犯,沿江诸军也足以抵御,不必有后顾之忧。

    袁乔的分析坚定了桓温西征的信心,346年十一月,东晋安西将军桓温向东晋朝廷递交了西征成汉的奏疏之后,拜表辄行,任命袁乔为先锋,率领精兵万余西征成汉。桓温大军出发的时候,远在建康的中央政府尚未收到桓温西征的奏疏。

    能坐而论道一整天的清谈大臣们不敢想象桓温是以何种胆量兴师西征的,只有万人的军队,千里远征,没有后援。川蜀地形艰险,后勤粮草无法保障;而且,北方石虎随时可能趁虚攻打荆州。桓温孤注一掷的打法让吃多了五石散的飘逸之士们浑身冒冷汗,连玄学的谈论都没办法愉快地进行了,朝廷上下深以为忧。

    曾经认为桓温“不可使居上游”的刘惔却对此次行动给予了肯定:桓温本是赌徒,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因此,此次伐蜀定能成功,但灭蜀之后,朝廷将无法控制实力迅速膨胀的桓温。

    据后来形势发展,桓温又一次被刘惔一语中的!

    桓温并不确信自己能赢,成汉是未知的世界,充满变数,此去固然可能一战成功,但也可能兵败身死。行军经过三峡,桓温见江面波涛汹涌,两岸绝壁天悬,遂发出传世之叹:“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

    自古忠孝两难全,危亡之际,生死关头,做了忠臣的人们,大多没有机会再回家去做孝子。

    桓温刚刚闭上感叹自己不能当孝子的嘴,一只母猴从江岸跃起,撞死在桓温船头。经调查得知,原来是一名士兵捉了一只小猴,母猴在岸上嚎哭跟随百余里,营救小猴无望后,遂一头撞死。有好事士兵剖开母猴肚腹,发现肚中肠子尽断成寸状。桓温随即命令严惩那个捉猴的士兵。

    儿子思念父母,有“忠孝两难全”的叹息,父母思念孩子,却是可以“肝肠寸断”。

    347年三月,桓温军到达蜀地彭模,在分兵进取还是合力一击的问题上,桓温再次采纳袁乔“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的建议,集中兵力,以破釜沉舟之势直捣成都。

    李势在得知消息后立即派兵迎战。不过巧合的是,前来迎战的成汉前将军昝坚居然和桓温走岔了道,两军擦肩而过,并未相遇接战。而袭击彭模的成汉军队也被桓温留守部队击败,并且,在得知桓温逼近成都的消息后,昝坚大军斗志全无,迅速溃散。晋军一路势如破竹,三战三胜,迅速到达成都城外的笮(zé)桥,李势倾巢出动,与桓温在笮桥展开决战。

    兵少将寡且孤军深入的晋军在开战之初即陷入被动,前锋受挫,参军龚护战死,成汉军的弓箭甚至射到了晋军主帅桓温的坐骑前。晋军心生恐惧,人人思退,受到惊吓的桓温也发出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但是,受命鸣金的鼓吏却因惊慌失措而戏剧性的敲响了战鼓(古时两军作战,有专人负责击鼓鸣金。击鼓为进军,鸣金为撤退。这里晋军思退,应当鸣金,鼔吏却击了鼓)。一时间鼓声大作,前锋将领袁乔趁机督军力战,处在崩溃边缘的晋军退无可退,只得拼命死战,终于大破成汉军,取得笮桥之战的胜利。

    孤军深入的西征大军如果此战失败,桓温攻打成汉的战争将会变得漫长,甚至面临成汉主力军及地方军群起而攻的局面,很可能,桓温的故事就会在成都城下戛然而止。当然,在此之前的故事也必会被史官略过,谁会着意笔墨于一个首次出征即失败丧命的将领?

    幸尔,胜之!

    桓温乘胜追击,火烧成都城门,斗志全失的李势连夜弃城逃至葭萌关(今四川广元西南),随后向桓温请降,成汉帝国至此灭亡。

    来分析一下成汉灭亡的原因,

    第一,内部因素。

    李特兄弟所进行的虽然是农民起义建立政权的战争,但是打天下所依靠的依然是六郡世家大族(阎、赵、任、杨、李、上官六大族)的支持。此外,李雄还重用氐族豪强,并礼遇西山范长生,在宗教上确立其政权合法性。但是从李雄开始,李氏家族成员受到重用并掌握兵权及朝政大权,其他世家大族被排斥出权力中心,这自然就招致六郡大族和本地土著的不满,上下离心。

    李寿登基后,在政权内部进行大换血,六郡大族被彻底排挤出去,而且也得罪了龚壮为首的本地土族。成汉是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和汉族本来就有民族隔阂,排挤世家大族之后,更得不到普通汉族百姓的拥护。

    李势即位之后,众叛亲离,内乱丛生,国力大减,成汉军队实力受损,士兵毫无斗志。所以,晋军前后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攻进了成都,灭亡成汉。

    第二,外部因素

    由于桓温治理荆州期间,礼贤下士,收抚荆州民望,大批人才投入其麾下,原荆州庾氏旧部为代表的士族也归附于他,桓温西征的骨干皆为庾氏旧部,像司马无忌、袁乔等都是这个集团的人,这是桓温成事之本。

    在军事策略上,桓温采用谋士袁乔建议,掩其不备,长途奔袭,集中优势兵力,绕过成汉主力,袭击成都。在晋军摧枯拉朽的攻击之下,成汉很快土崩瓦解。

    桓温孤军深入,经过千里转战,一战破敌,灭亡了氐族李氏建立的成汉,俘获成汉皇帝李势。这样的胜利在东晋建国以来是空前的,大大振奋了东晋朝野的民心士气。

    西征的胜利有着一定的偶然因素,如果不是前来迎战的昝坚和桓温走岔了道,如果不是本该鸣金的鼓吏敲响了战鼓……,桓温将遭到惨败。

    尽管如此,桓温定谋伐汉的果断,对袁乔意见的及时采纳,在关键时刻的身先士卒和镇定精神,都充分展示了桓温的军事才能。但桓温赌博式的成功,为他以后的北伐失利埋下了伏笔,胜利使他忽视了这次行动中策略上的缺陷。

    太多的偶然因素让我们相信成功的偶然,然而在桓温之前,东晋镇守荆州者多矣,一战而灭敌国者,只有桓温。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这样理解:桓温为了达到突袭的目的,刻意避开了前来迎战的昝坚,并且在笮桥之战的生死存亡之际,桓温及时下令敲响战鼓,以激励全军士气…….。

    身为主帅的桓温一定明白,以区区万人之兵力,孤军千里深入敌国腹地,一旦战败即意味着灭亡,哪里有退路可走。

    灭成汉之后,桓温一方面“叙古今成败由才,存亡系才”,在蜀地收买人心;一方面以强硬手段斩杀叛乱将领。桓温的政策还是比较成功的,虽然桓温回师之后,蜀地又发生叛乱,但整体局势却在掌握之中。两年以后,川蜀之地彻底安定。

    战后,桓温遇到了蜀汉丞相诸葛亮在世时身边的一个小官吏,此时已经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了。桓温问:“诸葛丞相今谁与比?”答曰:“诸葛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没后,不见其比。”诸葛亮活着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么了不起,等到他死了以后才发现,再也没见过能比得上他的人。

    这是正史对蜀汉成汉丞相诸葛亮的评价,仔细想来,并不觉得比那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的《三国演义》中的描述有分毫的差。

    桓温仅在蜀地待了三十多天即匆匆赶回荆州,消灭成汉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处里程碑。桓温眼中,最主要的敌人在北方,收复中原才是他的终极理想。当然,离开时顺便将李势的漂亮妹妹带回了家中,不小心被司马兴男发现……。

    348年,有灭国开疆之功的桓温迎来了朝廷对自己的封赏: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封临贺郡公,一时声名鹊起,威震朝野。其实,原本是打算以豫章郡封赏桓温的,但是朝中有大臣不同意:“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遂改。

    对桓温的封赏和钳制桓温的行动同时进行。

    西征成汉是桓温政治生涯的重要转折,胜利给予了他北伐中原的信心和实力;高官厚禄的封赏给与了他专权国政的政治地位;孤军冒进的战术方针给了他相近的战斗经验,只是敌人相异,胜败不同,这一经验为后来北伐的失败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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