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青说的直白,薛继听的随意。水莺儿心里定是记下了这一笔,只是此时的薛继并未当回事,在他认为,这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戏子出身的富家妾室,出了陈家,她什么也不是。

    傍晚时分,江陵城外一驾马车不紧不慢驶来,眼见它驶到城门下,戍城侍卫上前拦下:“何人入城,可有关牒?”

    只见车中人掀起帘子,抬头望着城上‘江陵城’三字,豁然一笑,出示了腰间字牌:“江陵陈氏,陈渝。”

    戍城小卒仿佛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听闻陈渝二字便懵了,先是惊慌失措转而大喜眉眼间都是喜悦最终面色又僵住了。陈渝倒是不计较,出声唤他:“我可以入城了么?”

    小卒回过神,忙转身令守卒退避让道,转回头又堆了笑脸赔不是:“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驿站早已备下雅间供驸马爷与公主洗尘,小的这就让人去知会一声!”

    话说得漂亮,心里想的却是:驸马爷不是说的明日到,怎么今儿就来了?今日陈家小少爷开蒙宴请宾客此时贵人都在陈游别苑里,这要是怠慢了驸马爷谁担待得起……

    “不麻烦,还是自己家里舒心,知会吴大人一声便是了。”话音落,车夫扬鞭驱车入城。

    车内婉玉公主缓缓睁开眼,环着陈渝手臂倚靠在他肩上,见陈渝准备放下帘子便开口道:“我想透透气,别放了。”

    陈渝车驾渐行渐远,戍城小卒怔怔望着,还是他身旁的弟兄拍着他肩膀唤醒他:“喂!走远了,还看呢!”

    “喊什么喊,快让人去禀报知府大人啊!”

    入城后陈渝便闭上眼靠着椅背养神,婉玉也不再言语,两人这般冷淡,却又说不出的般配。透过窗户依稀能见外边景致,婉玉瞧见一旁宅院大门上显眼的‘陈’字,大门敞开着,里边好不热闹,稍觉惊奇:“这是陈府?”

    陈渝睁开眼看去,一看便知道了,是他那叔叔给小妾和庶子长脸呢。

    “这是陈游置办的别苑,今儿办酒宴呢。公主放心,我在江陵的府苑不比这寒酸。”

    陈渝携公主回自己府上休息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回陈家老宅宗祠祭祖上香,如今陈家族里是陈游主事,按理说陈家子弟都该敬着他。可是陈渝带着公主一道回来,陈游端不起架子还得向他二人请安,难免有些尴尬。陈渝对这位叔叔还是敬重有加,总是客客气气说话,婉玉公主更是端庄有礼待人亲和,表面上一派和乐相安无事,唯独对陈游带来的小少爷陈绍,陈渝一字不问,漠不关心。陈渝如此明显的排斥让这小孩子牢牢地记恨上了。

    入夜,街上亮起了灯,城中太白酒楼最为惹眼,四周都封了路,不出示请柬都不让接近。

    “常家少爷到!”

    “李家老爷到!”

    “沈家少爷到!”

    “薛家少爷到!”

    ……

    门口伙计喊得热情,每喊一声就有人接应,说着漂亮话迎这些贵客,等人进了正厅,陈渝和婉玉二人早已在招呼宾客,几番问安寒暄,各自就坐。

    月色渐沉,门外渐渐消停了,宾客皆已入座。此时最后一驾也是最气派的一驾车停在门外,下来的人虽穿着常服,腰间佩玉色泽晶莹不带杂质,头上冠饰亦价格不菲,门口通传的小厮一见来人,急急忙忙上前行礼迎奉。

    “知府吴大人到!”

    “知府吴大人到!”

    “知府吴大人到!”

    此人一进门,在座宾客无不避让、问安,陈渝婉玉夫妻二人正坐上首,见着来人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

    这位知府大人吴衍笑得随和:“我与驸马爷是旧相识了,今日不在官府,不来这套繁文缛节!”

    说罢,又向前几步,拱手道:“驸马爷,公主。与驸马爷期年不见了,甚是想念啊!”

    陈渝大笑,指向一旁引他入座。“吴兄方才还说不必拘礼,自个儿倒忘了!快快入座,今日你我好生叙旧,不醉不归!”

    薛继随大哥入座后便暗自观察席间众人,见此场面不免感叹,从前倒不知道陈渝与知府大人是旧识。陈渝从前经商游历时便长袖善舞,想来他能从商人走到今日,与一众‘旧识’的帮衬是分不开的。与陈游那种阔气不同,陈渝不虚张声势炫耀家财,处处以礼相待,仔细听他言语,其中少有虚情假意,言出于心、待人极为真诚。

    薛继正思索着,却听见陈渝唤他了。

    “我与清之有些年没见过了,儿时只记得这少年郎年纪轻轻气度不凡,如今听闻清之中举才知道,何止气度,才华也了得啊!”

    薛继抬眉一看,陈渝正望着他,目光透着赞许,心下一动,忙应道:“表兄高看薛继了,我哪有什么才华,都是埋头读书硬学来的。”

    “那么多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都成不了举人,你如今不过十七便中举了,何须自谦呢?”陈渝说着,还看了看左右宾客。

    “是啊,我父亲还说呢,若我能有薛清之半分灵气他便能放心了。”

    “就是,清之兄弟可别自谦,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除却一片附和声外,竟是连吴衍都放下酒杯开口赞叹了一句:“我看这位薛公子的考卷,着实与他人不同,才思敏捷,笔触豪迈,却不知其人才十七岁,日后必定大有所为啊。”

    陈游听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薛继:“咱们自家兄弟,若有朝一日能成同僚也是妙事。我前些年掏了一套书具,关东紫毫岭南端砚,都是上品,如今想来我留着无用,不如转赠清之,先预祝你金榜题名了!”

    薛继闻言一怔,莫不是前些年听人说的……陈渝一掷百金购得关东林氏所制青竹花鸟纹的关东紫毫?如此想着便有些惊惶,正想推辞,陈渝又开口断了他话茬

    “你可别推辞,咱们自家兄弟。”

    如此强调自家兄弟,薛继哪里会听不明白,这是还没入仕就要招揽他了,想来也有趣,若是将来陈绍也走上这条道,陈渝那句自家兄弟还说的通吗?

    “那便谢过表兄了!”

    两人相视,皆欣然含笑。

    薛祁顾着与商人往来,却也注意着弟弟的言行,见两人这便‘私定终身’的势头立刻沉了脸色,回过身拍了拍薛继肩膀:“收不得。”

    薛继会意,却不以为然,压低声音回道:“收都收了,有什么收不得?”

    薛祁心里着急,却碍着人多不敢直言。“你当百金之物能白送你不成?”

    薛继仍镇定自若:“我知道,所以我收了。”

    “我看你是痴了!”

    宴会上不便争辩,两人又恢复了各自安好互不相干。

    酒兴上头,哪里是几盅肉食能尽兴的,陈渝一挥手,招来歌伎舞女数人。歌舞升平,却不是什么靡靡之音,琴筝相合大有高山流水之意,舞女穿着清素,舞袖时如流水似徙云,使人不由得感叹:风雅极了。

    薛继也是擅长抚琴之人,若非学业压身,他也喜欢听些雅乐喝酒作乐,眼下情形正合他意,自是满心愉悦,抬手应着曲在案上比划,神情陶醉。

    不同于薛继这种文人情调,在座富家少爷偏多,听惯了天青院的热闹,听着雅乐只觉平淡无趣了。

    陈渝都看在眼里,他与薛继不算太相熟,正好沾了亲而已。以前见他风度不凡是真,如今瞧他才华了得却未必,本是道听途说不知其中真假,刚才听吴衍夸赞才能确信。现在看他神情陶醉,不同于俗人满面不耐,确实值得相交。

    这宴会上宾客们各自有各自的思量,待到散席离去上了马车才显露出来。夜已深了,太白酒楼灯还亮着,一驾驾马车各自打道回府,薛继亦在其中。

    坐在马车上了,薛祁终于能放开了说话,直瞪着薛继怒道:“百金的东西你就迷了眼了?咱家缺这么点钱么?跟你说了收不得,我当你是长大了成熟了,没想到你一点长进也没有!”

    薛继还是惧怕大哥的,若是换了父亲来问这话他能掀了车盖与他争吵。

    不敢顶嘴,辩还是要辩的。

    “我没有贪图什么百金的书具,我只是觉得,能收。”

    薛祁更怒了:“你还没入仕呢,这就上赶着给人卖命?”

    “你瞧陈渝兄是看上我什么了?我还没入仕就让我为他卖命?”

    “他不是想拉拢你为他卖命,难不成是一时兴起平白送你百金之物吗!”

    “保不齐还真是呢?”

    这大概是薛继在薛祁面前胆子最大的一回,不知为什么,见了一晚上大场面,他从容了许多。他知道陈渝不会平白无故送他东西,可他信得过陈渝,将来若是同陈渝一道也未必不好。况且这么个东西收了也不妨事,若真又变故,难道陈渝还能逼问他为何收了礼不办事么?

    同车异梦,薛祁想的却是如今弟弟大了不由他管束了,翅膀硬了要往外飞了,还没入仕先学上官吏做派了……

    “我真不该由着你胡来!”薛祁恨恨喟道。

    薛继这回不惧了,收了陈渝的礼,听了吴衍的夸赞,那么多人都见着了,全江陵都知道他要入仕了,薛祁想反悔不让他去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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