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努兰德人才发现国王已经死在了湖中一艘孤独的小舟里,但更令他们惊异的,是几百年来一直遍布湖心小岛的千莲花,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似的。这个不解之谜仿佛预示着努兰德渺茫的未来,一时间,贵族们纷纷陷入了恐慌。

    随着国王的辞世,两位王子的夺位之战也正式浮上了台面。而金格勒家族却没有表态,始终冷眼旁观,不支持任何一个,但也不出面制止,任由他们继续对抗。在短短的时间内,看似完整的努兰德政权,其实已经悄然地分裂成了三股互不相融的势力。但由于努兰德大部分势力仍然掌握在金格勒家族的手中,所以无论两位王子如何折腾,都难以撼动其稳固的地位。只要金格勒家族没有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两位王子就不敢轻易去招惹金格勒家族。

    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努兰德国内的三股势力都不谋而合地将国王辞世的消息压了下来,秘不发丧。好在两位王子都还明白,在这种敏感的时期绝对不能爆发大规模的内战,否则将让敌人有机可乘,因而目前的斗争还仅限于贵族势力之间,尚未发展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大约二十多日之后,邻国多罗多突然有一位使者秘密来访。不过,这位使者并没有公开身份,他既不打算进王宫,也不打算见两位努兰德王子,而是独自悄悄地找上了金格勒家族,欲在求见那位权势滔天的家族掌权者——诺罗·金格勒。

    使者是于清晨抵达的,诺罗站在会客厅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位风尘仆仆的使者,心里颇为意外,一时间也猜不透对方的来意。

    那位多罗多使者身上罩着一件连帽斗篷,肩头微湿,南方湿润多雨,再加上以骑兽代步的缘故,鞋子与斗篷下摆均溅了不少泥水,可见他是披星戴月而来。目测大约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模样,中等体型,肤色略浅,几络金棕色的发丝贴在脸侧,蓝灰色的眼眸中不经意地透着些许疲惫之色。现在已入深秋,天气微寒,但他额头上却冒着几滴汗珠,想必路上赶得十分匆忙。

    诺罗·金格勒沉默地打量了使者许久,目光中带有明显的探究的意味,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就是罗德·阿克罗伊?”

    仅从外貌上看的话,确实很难将眼前这个面容憨厚之人与那位以医术闻名东大陆的多罗多贵族联系起来。但更令诺罗疑惑的是,这个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为何会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千里迢迢地赶来见他呢?

    就在诺罗打量罗德的时候,罗德也不由自主地观察起了这位金格勒家主。诺罗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相差无几,完全符合一位权势滔天的古老贵族应有的模样,甚至可以说,诺罗是他所见过的最具有贵族气质的人。这位金格勒家主体型十分修长,有一头顺直的金色长发,浅蓝色的眼眸里饱含着一种无法掩饰的高傲冷酷的神情。有能力掌握一个延续千年不败的大家族的人,绝无可能只是普通的强者,罗德对此深信不疑。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金格勒家主竟是如此的貌美惊人。关于他的传闻多是权势滔天、冷酷强势,几乎无人提及他的相貌,想必是由于他强大的实力早已盖过了美丽的容貌。

    罗德很快就发现,眼前这位强势的家族掌权者,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病痛的折磨。因为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偶尔还会重重地咳几声。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给人丝毫虚弱的印象,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里里外外都彰显着他的强势。罗德不禁又多了几分恭敬,再次答道:“是的,金格勒大人,我正是罗德·阿克罗伊。”

    诺罗暗自疑惑,一个与他毫无交集的邻国贵族,突然悄无声息地找上门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否则怎会专挑这种敏感的时期来访呢?

    果然,很快便听罗德说道:“前些日子,突然获知努兰德王已经辞世的消息……不过请金格勒大人放心,我并未透露给任何不该知道的人。”

    按照日子算来,恐怕是刚获得消息,罗德就立即赶来了。诺罗马上就意识到,眼前那位貌似憨厚的多罗多贵族,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诺罗不动声色,也没有追究罗德到底如何获知这个隐秘,依旧神情自若地等他继续把话说完。

    罗德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诺罗的神色,一边接着说道:“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我才临时决意密访,否则绝不敢轻易冒险越境。”

    “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意外的反叛之气?”诺罗双眼微眯,望向罗德的目光中交织着微微的诧异和深深的探究。

    闻言,罗德心里不禁一震,这位金格勒家主的直觉准得令人害怕。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由得感到庆幸,看来自己果然没找错人,原本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先前我还一直在考虑,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金格勒大人相信我,现在看来,其实我根本就没必要拐弯抹角地试探。”

    “的确,你既然如此匆忙地赶来,想必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不如就直截了当地说完,免得浪费时间。”诺罗示意罗德跟上自己,随即转身迈上台阶走到屋檐下,然后又将附近的家仆全都遣开了。

    罗德紧随而上,并在距离诺罗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抬头见诺罗正望着他,便接着说道:“去年,东大陆十五国盟军在西海战败,当初由于金格勒大人的极力反对,努兰德才没有参与其中。但关于当时的战况,想必大人已经有所了解。”

    “没错。”诺罗肯定道。其实,早在十一年前,努兰德就曾暗中觊觎过西大陆那片广袤的土地,若不是他特意去了几趟西大陆,并做过一些深入的了解,去年恐怕就不会反对努兰德参战了。若非亲眼所见,他可能也会像大多数人那样,仍旧盲目地将萨瓦敕人当成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但正是那位强悍坦率又不失睿智的萨瓦敕王,彻底扭转了他对萨瓦敕人原有的偏见。也幸亏如此,努兰德才得以避开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中,赫里岚谛首次公开使用了芭罗之毒,想必借机震慑各方也是其意图之一吧?但自那以后,人心惶惶,各国无不在暗中秘密研制病毒武器,就连多罗多也是……”罗德不禁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多罗多王命我负责研制病毒武器,准备在下一场战争中正式投入使用。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收获了一些成果,但我始终无法安心。用于试毒的奴隶死了一批又一批,我本是个医者,如今却要制毒杀人……”

    “难道你只是来为奴隶的命运惋惜么?”诺罗的问题犀利而直接,他自然不会认为身为贵族的罗德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感到如此内疚。

    “诚然不止如此,如果仅仅是用于试毒的话,目前还不至于会大量消减奴隶的数量。”罗德也没有否认,因为他心里很明白,从古至今,与其说是贵族们圈养着奴隶,倒不如说是奴隶们养活了贵族。虽然奴隶地位低下,但说到底,若是没有了奴隶,贵族也将不再是贵族了。随即,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强烈了起来,“不过,我想说的却是未来!病毒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它是活的,也许它拥有的智慧并不比我们莱佩濂人低,它也会为了利益而不断地自我演化和改造,以便适应新的环境,令宿主愈加难以抵抗。病毒为了扩大自己的族群,甚至还会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传播给其他的生物,继续扩大传染,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能预料或控制得住的。所以,一旦开始在战争中大规模地使用病毒武器,可能整个东大陆都将会陷入灭顶之灾!”

    “照你这么说,病毒的目的本是靠传播来扩大自己的族群,但最后却以杀死莱佩濂人或其他生物而告终……既然拥有那样的智慧,为何还会选择这种自掘坟墓的传播方式呢?”诺罗的问题有些耐人寻味,似乎并不止于字面含义。

    “也许,病毒的本意并不在于残杀其他生物,只不过是想通过传播来获得更有效的生存利益。这就好比是我们莱佩濂人为了获益而发动病毒战争一样,最后也只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罗德叹道,“病毒一旦爆发,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能彻底毁灭一个人口稠密的国家。而周边剩下的人,还必须要继续与那些肉眼难以观察得到的、聪明狡猾而富有变化的病毒作战。但在我们的医术发展的同时,病毒也在不断地演化出新的生存能力,这是一场十分严酷的生存竞技。遗憾的是,有史以来,莱佩濂人还从未真正地战胜过病毒,因而才会无法消除疾病。身为一个医者,从我的观点看来,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并不是敌人,只有病毒才是我们莱佩濂人共同的一个强大而可怕的敌人。”

    诺罗沉默地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又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随后才若有所思地道:“妄图去利用一个我们从未战胜过的敌人,这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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