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轻烟笼沙。

    穹宇深处,星光灿烂。

    湖面上风平浪静,点点星火,尽都映入了满湖碧水里。

    如此星辰如此夜,怎能没酒?

    酒已满,酒在杯中。

    碧绿色的酒,在金杯里发着光。

    陈北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黑衣人看着陈北落,忽然说道:“不怕酒有毒吗?”

    陈北落也看着他,轻轻道:“那么,酒里有毒吗?”

    黑衣人道:“没有。”

    陈北落嘻嘻笑道:“那不就得了。”说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满满的一杯。

    黑衣人也笑了,目光闪动,似敬佩,似赞赏,又似感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趣的少年人了。

    陈北落举起酒杯,却没有立马喝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只要不是呆子,都会懂的。

    黑衣人当然不是呆子,所以他举起了酒杯,和陈北落轻轻一碰。

    两人就着如水月色,你一杯我一杯,开怀畅饮。

    酒是好酒,极品竹叶青。

    好酒如好马,也是需要伯乐的,只要在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人手里,才不会浪费,暴殄天物。

    陈北落自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个很喜欢享受,也很会享受的人,他好美人,好美食,好美酒,好美景,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他都喜欢。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生本就是用来享受的。

    阳光,空气,鸟语,花香,高山,流水,这些都是值得每一个人去享受的。

    生命是如此的多姿多彩,充满了无穷的乐趣。

    所以他茶余饭后,时常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舒舒服服躺着,晒晒太阳,鼻子里呼吸的是清新的空气,也许还有淡雅的花香,耳中听的是欢快的啁啾,和幽幽的流水声。

    多么的悠闲,多么的惬意。

    更何况世间还有看不尽的美人,吃不完的美食,喝不完的美酒,赏不完的美景。

    懂得享受人生的人,总是令人欣喜和感动的。

    所以,陈北落在喝酒的同时,也不忘品尝桌上的美味佳肴。

    叫化童鸡,龙井虾仁,西湖醋鱼,糟烩鞭笋,桂花鲜栗羹,这五道色香味俱全的苏杭名菜,不一会儿就全部祭了陈北落那深不见底的五脏庙。

    夜色幽秘,冷冷清清。

    有弯月如钩,镶嵌在天上,亦映在酒里。

    陈北落没有说话,黑衣人也不开口,两人间似有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七八坛酒便见了底。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前不久还大打出手的两人竟坐在一起喝酒,气氛竟然还很好,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陈北落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已经把那充盈呼吸间的杀气给忘得一干二净。

    黑衣人莞尔一笑,眼神却更加清亮,更加凌厉,一点醉意也没有。

    他凝视着星光月色下的西湖,忽然道:“你心中必定有很多疑惑。”

    陈北落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道:“是。”他心中的确有很多疑惑和不解。

    例如:眼前这个黑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刺杀他等等。

    任谁遇上了如此莫名其妙的事,心中必然都难免会有这样的念头。

    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酒,还有朋友。

    酒,美酒,陈年佳酿竹叶青。

    朋友,却是新的。

    能相识者皆是缘分,能同饮者即为朋友。

    交心方可交杯。

    朋友,多么亲切而充满温馨的字眼。

    陈北落喜欢交朋友,因为那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前世在武当山上的时候,他就经常和虎豹猿猴之类的一起玩耍,纵横山林,而山脚下的村镇也有他的许多小伙伴。

    于是乎,陈北落手中的酒杯又满了。

    他一口气连喝三杯,三杯之后又是三杯,仿佛生怕有人和他抢似的。

    于是很快,一坛极品竹叶青就已全部进了他肚子。

    酒再好,也要人陪,若是只有一个人独饮的话,就会少了许多乐趣。

    故而,喝酒的有两个人。

    陈北落酒量很好,黑衣人的酒量也不差,不过他的喝法却有了变化。

    只见他抓起酒坛子,仰着头,张着嘴,汩汩地就往嘴里倒,仿佛那不是酒,而是白开水。

    一眨眼的功夫,那么一大坛酒,就忽然不见了。

    豪迈之情,溢于言表。

    陈北落哈哈笑道:“阁下好酒量。”

    说着他也抓起一坛酒,学黑衣人的样子,只仰了仰脖子,一坛竹叶青就见了底。

    酒逢知己千杯少,转眼间又是七八坛酒下了肚。

    黑衣人摸了摸嘴角,道:“你应该已经看出我的来历了吧。”

    陈北落放下空坛,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是。”

    他确实已经猜出黑衣人的身份,因为那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那可怕的暗器,那诡异的身法,那绝世的轻功,除了那传说中神秘莫测,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川蜀唐门之外,还有哪个地方能培育出这等人物。

    唐门,唐家堡!

    千百年来,江湖中最富盛名、最危险、最难惹的武林世家,以暗器和毒药雄踞蜀中,独步天下。

    唐门的暗器天下无双,鬼神避易。

    而唐门的毒砂在武林人士的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

    因为除了唐家的独门解药,的确无药可解。

    但是,唐门毒药暗器的可怕,并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

    纵然是看见过他们暗器出手的人,也无法形容他们出手的速度。

    然而,这还不是唐门中人最令人畏惧的地方,据说他们浑身都是暗器,你永远不知道真正致命的东西藏在哪里,这才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

    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

    唐门弟子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而且唐家堡四周机关重重,布满了暗器,想要闯入十分困难,所以唐门虽名声远播,但始终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们行事诡秘,行为飘忽,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琢磨不透的感觉。

    他们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既不愿与名门正派结交,也不屑与邪魔歪道为伍。但是江湖中许多武林人士都畏惧唐门天下无双的暗器和毒药,却又苦于无法窥视蜀中唐门的真实面目之一二,所以武林人士大多以为唐门是江湖邪派,敬而远之。

    不过,唐门弟子也丝毫不计较世人的眼光,依旧独来独往,行走江湖。

    黑衣人正是当今唐门大弟子。

    也是唐家堡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唐门唐天行。”

    语声激动,充满了骄傲与自豪感,但是又蕴含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痛苦。

    这痛苦是如此深沉,如此钻心。

    一个人若是违背自己的信念,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心中必然是充满痛苦的。

    唐天行心中的痛苦便来源于此。

    唐门子弟竟会做出刺杀之举,而且对方还是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嗯,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朋友),这已然违背他们的祖训,也违背他们的信念。

    这简直比要他们的命还要令他们难受。

    陈北落知道,了解唐天行的这种痛苦。

    但是,他并没有点破。

    因为有些事情是需要独自承受的。

    而揭人伤疤,绝非朋友所为,朋友的意义在于理解、尊重和包容。

    陈北落道:“武当陈北落。”

    唐天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道:“紫髯道长门下?”

    陈北落摇摇头,道:“家师陈庭君。”心下不由为自家师傅默哀三秒。

    “嗯?”

    唐天行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陈北落解释道:“他老人家并非武林中人,也从未在江湖中露面,所以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唐天行不可置否,也不打算深究。

    他沉声道:“那想必你应该知道我们唐门之人在武林中的名声如何吧?”

    陈北落淡淡道:“知道。”

    唐天行目光凌厉,直视陈北落的双眼,道:“那你还敢与我这邪魔外道来往?”

    言语间似有说不出的讥诮。

    陈北落微愣,旋即洒然一笑,道:“有道是交友投分,意气相倾。”

    “既然你看得起我,我也看你顺眼,那咱们就是朋友,至于别人怎么看,管他作甚。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享受人生的,可不是为了遵从他人标准而活的。”

    “更何况,何为正?何为邪?”

    他深深地凝注着唐天行,正色道:“一念得正,人斯正矣;一念入邪,人斯邪矣。念由心生,形随意动,世上总有那么多杀不完的人面兽心、背信弃义之人,不施展霹雳手段,又怎能显慈悲心肠!”

    话音未落,四周始终弥漫的冰冷杀气忽然间全部散去,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世人皆道唐门中人行事狠辣,出手无情,然而却不知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唐门始祖有《毒经》传世,告诫子孙后代:统率百毒,以解民厄。规定唐门掌门必须由唐姓直系子弟担任,而唐门四宝:经、袍、珠、杖,皆由掌门人保管,以免贻害武林,折损唐门的声誉。

    是以,自唐家堡建立以来,一直深受川蜀百姓的爱戴拥护。

    陈北落所言,正中唐门弟子所奉行的理念核心。

    唐天行耸然动容,失声道:“你......你......你!”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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