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落乘着夜风,施展浮光掠影之术,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疾速飞掠,但是前边那人的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上多少。

    而且那人显然已经发现有人正跟她在身后,冷哼一声,整个人从头到脚,未见丝毫动弹,速度却是一提再提,就仿佛是在御风而行一般。

    陈北落嘿然一笑,也加快了速度。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出了城,只见去路渐僻,渐渐到了个山坡,山坡上有株枝叶浓密的大树,那人身形突然停住,站在大树下。

    她的轻功固然称得上惊世骇俗,但说停就停,其过程全无一丝凝滞,这份功力才真正叫人叹为观止。

    陈北落脚下一错,就在七八丈外站住。

    就在此时,那人徐徐转身。

    只见这人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飘飘然,有出尘之概,但是面上却戴着一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罩。

    好美的一双眼睛!

    便是苍穹深处浩渺的星月,都只能做她的点缀!

    但此时,这双眸子中却流动着冷森森的光。

    陈北落负手而立,神态悠然。

    那人冷冷道:“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这语声是那么灵动、漂渺,不可捉摸;这语声是那么冷漠、无情,叫人从脚后跟升起战栗;却又是那么的清柔、娇美,摄人魂魄。

    世上绝没有人听见这语声再能忘记。

    大地苍穹,似乎就因为这淡淡一句话而变得充满凛冽杀机,充满冰冷寒意,满天繁星,也似就因这句话而失却了颜色。

    陈北落眨了眨眼,笑吟吟道:“你猜。”

    “哼!”

    青面人冷笑一声,人却已经到了陈北落身前,一掌向他拍来。

    这一掌看来虽轻柔无比,如清风拂面,但速度奇快无比,夺命书生出手已经够快的了,然而与她相比,就如同蜗牛在地上爬。而且这一掌所取的部位更是毒辣无比,掌心深陷,功力含而不发,发而不绝,如若拍得实了,纵是铜墙铁壁,亦不免一拍两散,化为齑粉。

    陈北落瞧得眼睛发亮,欣然道:“来得好!”话音未了,右掌已迎了上去。

    谁知青面人掌势突变,直劈如矢的一掌,竟突然向右一引,攻向他腰间,转变之巧妙,天衣无缝,合乎自然,端的是不可思议。

    这一着,正是移花宫独步天下的移花接玉。

    陈北落手腕一震,五指箕张,收捻,形如花蕊,轻轻一点虚空,空气中泛起透明的涟漪,像是水面上荡漾的细波,一圈圈向四周扩散。

    青面人神乎其神的一招遇上这透明涟漪,如深陷泥沼,竟不能前进分毫,普天之下绝无人能破解的移花接玉竟然被陈北落轻描淡写间,从容化解。

    青面人身子微微一晃,后退一步,旋即复又迫上前来。

    但见白衣飞舞间,青面人身形千幻,往往此方尚未消散,又在彼方出现,一条条人影重重叠叠,如成千上万朵纯白莲花,拥塞陈北落周边四维空际,飞旋环绕,纤掌千万,纷然齐出。

    陈北落却是不动如山,真力凝聚,一掌一指,直来直往,毫无花俏。

    只是每每一掌击出,青面人便远遁他方,又得重新寻罅抵隙,再乘虚而入。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又过了一会,对方似有些不耐烦了,提起真气,与陈北落悍然硬碰。

    呼吸间,两人连续对了百十来掌。

    噼里啪啦的脆响,荡漾在悠悠的日光斜照中,无穷劲气翻滚,朝四面八方迸射,刹那间荡平了周遭方圆十丈的草木和碎石子。

    陈北落轻轻地挥了挥衣袖,拂向青面人的胸口。

    流云飞袖!

    武当的流云飞袖,也只有他才能使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了。

    “哼!”

    青面人冷冷一笑,似不屑,又似讥讽,但又不得不暂避锋芒。

    她身子不动,却原地平移了十尺。

    陈北落神情皎皎,衣袖飞扬,犹如云卷云舒,悠然掠向青面人的喉咙。

    招式优美,如诗如画。

    青面人身子微微望后一仰,与之擦肩而过,脚下莲步微移,到了陈北落身后。

    她是躲开了,但她身后的大树却倒霉了。

    衣袖轻轻扫过,数人合抱的大树就跟头发丝没什么分别,一分为二,轰然倒地,惊起飞鸟无数。

    一切都是那么的优雅曼妙,也那样的挥洒自如,从容不迫。

    然而起落之间,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生死的距离本来就很近,从长远来看,生与死,对于凡人而言,终归是没有距离的。

    陈北落剑眉一挑,突然竖掌如刀,往颈后一挡,与青面人的左掌猛然撞在一起。

    锵!

    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两人一触即分。

    陈北落身形急转,飘然后退,手臂竟然有些微微发麻。

    青面人冷笑,如影随形,挥掌直击。

    陈北落长长的袖子迎风一抖,突然化作一道剑袖刺将过来。

    剑气凌然,无坚不摧。

    如果说,陈北落先前的招式是至柔的话,那么现在俨然就是至刚。

    刚与柔的转换,浑圆无暇,天衣无缝。

    “好!”

    青面人眼睛一亮,双手齐动,刹那间不知击出几十几百掌,滚滚劲气震荡,翻涌如江河。

    但见真力如海,漾漾生波。

    而陈北落的剑袖,就似澹澹海波上的一道长虹。

    彼时波光荡荡,气浪悠悠,卷起千堆雪,潮来汹涌间,青虹往来,飞腾矫跃,神变无方。

    只是,长虹虽瑰丽奇幻,但终归立足于海上。

    青面人的眼中露出了笑意。

    就在此时,奇变突生。

    陈北落的剑袖竟如流云般飞卷而起。

    不是流云,是狂风。

    狂风卷起,陈北落的人似也被卷起。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飞鸟,自真力汪洋上斜斜飞掠,倏忽间便到了青面人头顶,举掌下按。

    恰似清风弗来。

    青面人却心下一凛,纤纤玉手一拨,漫天掌影便如万川归流一般收拢汇聚,千百掌化为一掌。

    轰隆隆!

    仿佛晴天霹雳,震动空玄。

    青面人双脚直接陷入泥土之中,没至大腿处,周围的地面更是裂开道道巨大的伤口。

    数十丈之外,陈北落只感觉一股极寒之力从掌心钻入,沿着手臂的经络逐渐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表面竟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丝丝森冷寒气更是拼命往筋肉、骨骼里钻去。

    青面人的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不过,陈北落的肉身何等强悍,气血滚滚汩动,刹那间便将其彻底湮灭。

    然后抬眼朝前看去时,青面人亦冷冷向他看来。

    青面人沉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她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前所未有的对手,只是她纳闷的是,这等高手是从哪冒出来的,年纪轻轻的,便拥有一身不弱于她的绝世武功。

    嗯,这小道士使的好像是武当的至高法门,纯阳无极功,难道他是紫髯老道的徒弟?

    陈北落悠悠道:“武当玄玄真人门下,陈北落,见过邀月宫主当面。”

    青面人,也就是邀月宫主闻言,娇躯一震,脱口而出:“你知道是我?”

    陈北落微微一笑,道:“这天底下能将明玉功练到如此境界的,除了宫主还有谁。”

    邀月宫主耸然动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北落也不说话,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邀月宫主。

    忽然,邀月宫主素手轻轻抬起,摘下了青铜面具。

    秀外张三娘,深宫邀月色。

    张三娘是江湖第一美人,而邀月却是世间第一绝色,前者常露面于人前,后者则常在深宫之内。

    陈北落前世看书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幻想过,邀月宫主,这位古龙先生笔下性格如火似冰,利剑锋芒,天下间武功最高强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美貌绝色,究竟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但是如今,亲眼目睹之,方知他的想象力竟是如此的匮乏,渺小无力。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美丽得令人窒息,令人不敢逼视,高贵出尘,恍若月宫仙子。

    就连女子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也舍不得离开,若是男子见了更可令任何人都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纵然是绝世绝代的英雄豪杰,看到她的身躯也会呼吸都似乎已停止。

    世上怎会有邀月宫主这样的美人?

    这样的她,仿佛随时随刻都会突然自地面消失,乘风而去。

    陈北落凝注着邀月宫主,眼中满是赞叹的光芒。

    那远胜天上星辰的明亮眼睛,那春山不及的婉约秀眉,难画难描。

    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那坚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她的神情高傲无比,更显出她一向唯我独尊。

    邀月宫主皱了皱眉,心下却无半点反感的情绪,甚至有几分欣喜。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好看的人总是被偏爱,纵使不喜欢,至少赏心悦目。

    陈北落唇角逸出一缕微笑,悠然神往道:“据说黄初四年,曹植一天出京城,于日落时分来到了洛水之畔,睹一美女亭亭玉立在河畔,不由心迷神醉,遂作下了名传后世的‘洛神赋’。”

    他缓缓抚掌,漫漫吟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在我看来,曹子建的这首《洛神赋》简直就是为了宫主而著,为了宫主而写。”

    他语气诚挚,叫人一听便知是他的真心话。

    赞美的话总是令人愉悦的,更不用说是从陈北落口中流出的了。

    便是高傲如邀月宫主,亦不例外,丹唇边现出一丝微弧,浅浅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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