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长的梦,长得颜黎想立即醒来,梦里只有她一人站立在层层白雾之中,迷茫与无措弥漫全身。她恍恍惚惚地朝着有痛感的右臂摸去,那里似乎缠了一圈布带,只觉身体乏累,头晕脑胀。果不其然,她又躺在了床上。

    “颜小娘。”看见颜黎左手动了,郗兆两眼冒光,惊喜地叫道。

    “郗四郎。”颜黎撑开一线眼,眼前只有郗四郎。

    “你中了离魂散,心神耗费得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神,你且安心躺着。”郗兆细致地给颜黎理了理被子,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

    “我中了离魂散?当日我在晋安王府抚琴,忽然目不能视,手不听使唤,是中了离魂散?”

    “这是中了离魂散前的症状。”

    “那之后,可有发生了什么?”

    “中了离魂散会被心神所控,痴缠心中所想之人。”

    “我对顾十六做什么!”颜黎眉心不由得皱起,心内一丝忐忑。

    “也就说了些情话、抱了抱十六,无伤大雅。倒是陛下特地为你之事来寻我,让我把你从三皇子那接过来。”

    “晋安王居心叵测地对我数次下药,终被他得逞了。”

    “此事确实是晋安王思虑不妥。当初晋安王也是想以你伤三皇子,没想到你心里欢喜的是十六,反伤及无辜。陛下已命晋安王在王府思过三十天,无传召不得出府,以示惩戒。”

    “顾十六他怎么了。我伤了他?”

    “这离魂散是恶药,以一伤二。中了离魂散的人,若想解此药性,一是必须让此人心内之人也中离魂散,二是必须与心上人的血液混合才可解。”

    “所以,你在我手上割了一刀,放血给顾十六,在顾十六手上割了一刀,放血给我。”

    “事实上是割了两刀,一刀放血,一刀收血。陛下为你解毒之事煞费苦心,屈尊纡贵去了吴郡顾氏,才为你请来了十六。”

    “陛下去请的顾十六?”

    “我去叫十六来为你解毒,他说不关他事,不来。陛下和晋安王只好亲自去了吴郡顾氏,把他请来给你解毒。”

    “既然要下药,还千方百计为我解毒,岂不是贻笑大方。”她是陛下想拽在手里威胁司马三郎的,怎会让她轻易死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请来顾十六为她解毒的。陛下禁闭晋安王也不过是小惩小诫,好给她与司马三郎一个交待罢了。

    “小娘心知肚明,何必再来试探我。晋安王不过是算错了小娘心里欢喜的人,未伤到三皇子一分一毫,反而还得赔上脸面去请十六为你解毒。”

    “不试试他怎么会死心。下毒之时,他便已做好打算。”

    “此事未如他所料,对他来说,已是得不偿失。”

    “不,他赢了。离魂散以一带一,若是顾十六心中所欢喜之人非我,那他若想解离魂散的毒,必须再去寻他欢喜的人作为药人。如此循环下去,只有寻到两个相互欢喜的药人,才能互为解药,止住毒性流转。如今顾十六与我相互放血便解了毒,想必他也能猜到我在顾十六心中的位置。日后以我要挟顾十六,后患无穷。”

    “这点小娘放心,十六中毒之前,已寻来女郎掩人耳目。外人不过觉得十六与那女郎互生情愫,相互解了毒罢了。”

    “那女郎可稳妥?”

    “女郎是吴郡顾氏自家人,十六迷晕了女郎,在她手上割了两刀。十六办事向来稳妥,你应当放心。”

    “若是心无所爱之人,中了离魂散会如何?”

    “无匹配的药人,便会三日后七窍流血而亡。”

    “药性果真毒辣。敢问四郎,顾十六现在在哪?”

    “他还在隔壁院子里躺着,中了离魂散哪能这么快恢复,心神被散,得修养一段时间。我交代了顾全,若是十六醒来了,让他来唤我。”

    “阿黎给四郎添麻烦了,谢谢四郎悉心照料。”

    “陛下允了你在我这修养,交代我好生照顾你。你可等康复了再回宫。”

    “朝堂之事,四郎,我可否问你一问。”

    “小娘,想问些什么。”

    “四郎当初不遗余力地为晋安王说服顾十六,依四郎看,晋安王可是日后能善待百姓的明君?”

    “陛下有意立储晋安王,我才会去做十六的说客。晋安王足智多谋却为人狡诈,往往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栽在自己的谋算上,需再打磨方能成器。原本陛下属意的是南平王,在这四位殿下中,唯有他天资聪慧、外圆内方,与陛下的性情也最肖像,但他执意拒绝陛下,不愿执掌南燕天下。单单晋安王与临川王相比,晋安王的治国才能已是绰绰有余。”

    “四郎心怀天下,悲悯众生,令阿黎心生敬佩。”

    “晋安王上位缺了江左四族等大士族的支持,日后即便以遗诏君临天下,也未必坐得稳。”

    “正因为他阴险狡诈,士族众人才不愿信他。此人极易过河拆桥,打压士族,不如临川王来得稳妥。”

    “小娘说得也在理。人无完人,社稷为重,唯有短中取长。堂堂男儿确实不该动要挟女郎的心思,好在他已诚心悔过。”

    “诚心悔过。”听到此话,颜黎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晋安王怎么可能放过她这个可利用的棋子。郗四郎不过是自欺欺人,高看了他。

    “为了请十六来治你,他认打认罚,一声不吭。”

    “依四郎看,小人的承诺可信?”

    “小娘若是不信小人的信言,可立据为凭,引天下悠悠之水。”

    “天下悠悠之口。”颜黎思索了一番,郗四郎说得不无道理,口说无凭立据为证。若是日后反悔,也可以借天下人之手口,口诛笔伐,令他晋安王无地自容。他再怎么无信,也不敢失天下人之心。她要拿到晋安王的一纸承诺,即便他日后登基,她也可有所依仗。

    “郎君,三皇子来了。”门外仆隶进房前来禀报。

    “三皇子对你可不一般。我先出去看看十六。”

    郗四郎还未起身,司马舜便匆匆进来了,边走边焦急道:“阿黎,你可好些?”

    “三皇子,我先告辞。”郗兆拂袖作揖道。

    “谢郗四郎治好了阿黎。”

    “是十六郎救了她。”郗兆转身回了一句,关上门离开。

    司马舜神情一滞,又快速回神,眼放光华对颜黎道:“还好阿黎没事,若你真出事,我定搅了他晋安王府。”

    “三郎,不必动怒,我已安好。”

    “阿黎,你与我回北燕吧,南燕水深火热,你一个人,活着不易。”

    “三郎不必为我担心。有三郎在,他们再胡作非为,也不敢要了我的命。”

    “你一人在南燕无依无靠,我终究不放心。洛阳秋色美得极致,若是阿黎来了洛阳,定会欢喜得不愿离去。”

    “明年春夏之交离开建康,正好可见洛阳秋色。”

    “我来南燕原本也是想寻回阿黎,如今见到阿黎,我喜得很,可阿黎在深宫,我又揪心得很,难以安生。”

    “三郎不是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黎不吃苦,哪有福会来。”

    “后日,我便要回北燕了。南燕毕竟是异国,我不便久呆。阿黎此时不用急着回我,这几日好好细想,愿不愿与我一道去北燕。这是我的玉坠,你带在身旁。在北燕,你拿着这个玉坠递给任何北燕士兵看,他们都会带你来寻我。”

    “谢三郎。”颜黎接过玉坠看了看,坠子上刻着司马舜三个字,印了北燕皇室的标志。

    “若是阿黎执意要明年来也可,等我在洛阳生根落户,再风风光光地迎接阿黎。”

    “三郎在北燕根基不稳,处处小心行事。”

    “有阿黎为我惦记,我定会护好自己。今日我带了饼,阿黎可要同食?”

    “三郎不说,我倒有些饥饿了。”

    “当年初见,你我一饼同食。今日再见,我与阿黎再叙前缘。”司马舜将饼分成两半,拿了一半递到颜黎嘴边。

    颜黎咬了一口,嚼起饼,扬州往日之景涌出脑海,历历在目。她盈盈一笑道:“饼香耐嚼。三郎挑的饼一如既往地好吃。”

    “长安的饼比建康和扬州的更胜一筹。日后你来,带你吃饱。”

    颜黎点头微微笑道:“三郎,你我相识数载,缘深不浅,若是三郎不嫌弃,阿黎愿做三郎的阿妹。”

    “阿黎心里有个顾十六,自然装不下他人。阿黎可是要做顾十六的妾?”

    “三郎可是忘了,阿黎曾说过此生不做妾。”

    “阿黎要做吴郡顾氏的主母?!”司马舜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就是顾十六肯,吴郡顾氏众人怎会应允。”

    “事在人为,不试怎么知道结果。”

    “阿黎你这性子一直没变。后日我在城门口等阿黎,不管阿黎来不来,我也不变初心。”

    “三皇子,小娘刚醒来,不宜长时间说话,请三皇子改日再来。”顾全敲门进房,跪坐下对着司马舜恭敬说道。

    “既然不宜,那明日我再来瞧你。”

    “三皇子请。”顾全给司马舜引路,带着他离开小院。

    司马舜前脚刚走,颜黎房外后脚就被担架抬进来一人。顾淮将颜黎往里床挪了挪,腾出个空位,然后与仆隶一道将顾十六抬上了床,替他盖上被子。而后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床上二人笔直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一同看着床顶,同被而眠,寂静无声。

    “昨日离魂散说阿黎与我情同意合,息息相通。”顾十六开言,打破宁静。

    “此物控心,说不得谎,郎君自然可心安。”

    颜黎答完,室内又恢复了平静,无人开口。

    “阿黎,无话与我说。”

    “累了,不愿说。”此时和他一起,即便不说话,颜黎也觉得内心无比地平静舒适。他给的安心,也可安神,她更愿享受此时的宁静。

    “等我们老了,郎君与我一同去看九州可好。”

    “何须老来再去,阿黎出了宫,便可去看。”

    “郎君,有你已知足。”颜黎转过头,看着顾十六,温柔一笑。

    顾十六转过头,双眼如潭,不徐不疾道:“不,还要子女成群。”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你我互为药人,此间再无她人,望他日我与郎君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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